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汉朝历史

韩信之死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佚名   发布:2014年06月16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汉十一年春,中国古代军事史上威名赫赫的大将韩信在长乐宫被斩。罪名是谋反。之前,他就因为这个被夺爵削封,从统辖两淮一带八十八城的楚王贬为不过拥有几千个农户的淮阴侯。时在汉六年十月。不过,前一次谋反虚实难辨,这一次却是板上钉钉,证据确凿。

当时汉高祖刘邦正带领大军忙于平定钜鹿太守陈豨的反叛,朝内空虚。韩信见时机来到,暗中给陈豨送信,打算里应外合,一举颠覆刘氏王朝。反叛,风险至大也!不要说是在封建王朝,就是在现在的民主国家,弄不好也有牢狱之灾。如此关乎自己九族安危的大事,韩信却没有严格作好保密工作。事情正在准备中,他却要杀掉一名得罪了他的手下人。手下人的弟弟怀恨在心,偷偷向朝廷告了密。鉴于韩信的威名,留守的吕太后不免有些紧张。还好,此刻还有忠心耿耿的老丞相萧何在朝中。这位发现韩信军事才能的伯乐,历史仿佛注定又要要他来毁灭这匹千里马。萧何定计,诈称前线传来高祖平叛胜利的消息,按例,百官都要进宫朝贺,半信半疑的韩信刚一进宫,就被武士们捆了个结结实实。也不需要等刘邦回来了,也不需要经过什么司法程序了,特事特办,干脆利落,吕太后一声令下,就在长乐宫的钟室,一代名将身首异处。对于名人离开这个世界去远游时留下的遗言,我们臃肿的历史从不吝惜自己的页面进行记录,反正内容已是那么庞博了,再多几行字又何妨,何况韩信又是那么一位军事奇才,没有理由不记。于是,严谨的太史公司马迁带着复杂的感情记下了下面的话:“信之方斩,日,‘吾悔不用蒯通之言计,乃为儿女子所诈,岂非天哉!’”

在人生最后极其有限的时间里想到蒯通,那是最自然不过的反应。当初若是听了蒯通的话,以他的实力,也许头颅落地的是现在发号施令的人了。最是让他不能忍受的是,建立了盖世功勋的大丈夫竟然要死在一位女子之手,这更让他恨如云山千叠。不过,事已至此,又有什么法子呢!思绪一转,如同他一生中那位唯一的对手项羽那样,也如同迷信天命的无数中国人那样,他长叹一声,将这无法接受的一切归之于上天的安排,黯然上路……

平心而论,司马迁对历史人物的记述虽然没有做到真正的“不彰美,不隐恶”,还是比较客观、公允的。即以他写楚汉相争的两大巨头刘邦和项羽而言,写刘邦,他写了他的知人善任、宽宏大量,也写了他的粗鄙言行,无赖嘴脸;写项羽,既写他屠城纵火的残暴、刚愎自用的愚昧,也写了他对下属和士兵的仁爱关怀、对敌人作战的英勇无敌。饶是这样,后人还对他不太满意。有人就在和县的霸王祠题联说到“司马迁本汉臣,本纪一篇,不信史官无曲笔”,那意思是说他在写项羽时有歪曲英雄的嫌疑。没办法,谁叫你老人家是千古大史家呢,高人就要高标准要求嘛!回过头来再说韩信,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所占篇幅在书中仅次于写刘邦和项羽的,是司马迁重点记述的人物。在这篇文章中,司马迁用浓墨重彩写了韩信的赫赫武功,而对他功成名就直到谋反被杀,则只是泛泛而写,三两下就收了尾,由此不难看出太史公对韩信的欣赏之情。或有人言,风云年代有事可记,当然要重点记述,天下已定时无事可记,自然要简单、平淡。这话看似有理,其实不然。韩信这么一位叛逆之臣,因为其重要的历史地位而使得封建史家无法绕开,但如果一味站在正统的立场,则很容易将注意力放在其谋反的事情上,假使作者再缺点良知,完全可以往里面添点油,加点醋,甚至篡改史实,掩盖真相。那样的话,韩信就是一位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了。正是司马迁这样史家秉笔直书,一个在风云激荡的时代里个性鲜明、特立独行的千古名将才会栩栩然活在后来人的精神世界里。

司马迁在以X写活了韩信后,最后照例是一段他独创的以“太史公日”开头的话对人物进行总的评价。对韩信的评价如下,“假令韩信学道谦让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则庶几哉,于汉家勋可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。不务出此,而天下已集,乃谋叛逆,夷灭宗族,不亦宜乎!”我爱太史公,但对他的这一评价却无法认同。我认为韩信最后走上谋反的不归路主要是刘邦和当时的环境造成的。“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则庶几哉,于汉家勋可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。”这只是太史公一相情愿的美好想像,有刘邦坐天下,无论韩信反与不反,他的结局都不会圆满。

在中国的历史上,功臣和人主的关系是一个剪不断、理还乱的话题。打拼江山之时,功臣和人主彼此信任、互相支持、关系融洽、合作愉快,矛盾被掩盖了、淡化了,因为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和利益。只不过人主要的是天下这整块“唐僧肉”,而功臣希望的是大功告成后人主能多分“一杯羹”。一旦天下已定,唐僧到手,先前的矛盾就凸现出来了,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益尖锐。天下初定,为笼络人心计,人主一般不得不按照论功行赏的原则进行封赏。小功臣好办,你给他一指一甲之微,他也会乐滋滋地坐一边去细细享用。大功臣不好办,给少了他不高兴,给多了人主又不乐意;特别是手握兵权、身居高位的功臣,对他赏赐愈多,就愈象是割肉喂虎,虎愈是吃饱喝好,筋骨强健,人主就愈是寝食难安。如何做到赏赐中的平衡,历朝历代的人主可没少费心思。若是宅心仁厚的人主,他会来个太极推手,将矛盾消解于和风细雨中。比如光武帝刘秀,可以很大方地给功臣加爵封侯,但却不让他们担任朝中的重要官职。再比如宋太祖赵匡胤,杯酒释兵权,干脆就让功臣们提前办理内退手续,多买良田美宅回家养老。若是雄武强悍的人主,自信可以压得住台,该怎么赏赐就怎么赏赐,倒也和功臣相安无事。比如秦始皇、唐太宗。若是精于算计、会耍心眼的人主,那么功臣的下场就堪忧了。越王勾践、汉高祖刘邦、明太祖朱元璋,是这类人主的代表人物。三人中刘邦功夫最为了得。他会收买人心。拿出官帽、爵位,掏出银子大把大把赏赐人,让人为他卖命,因此“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。”他会挑拨离间。拉拢这个,打击那个,淮南王英布、梁王彭越先后向他靠拢,成为最后打败项羽的至关重要的人物。他会随时变脸。这突出地表现在他对待那些他打心眼里厌恶的儒生身上。郦食其、陆贾、随何等人都充分见识过他那变脸的艺术。他会大耍无赖。广武相持,见项羽欲烹其父而诱其出战,竟然涎着脸说出“分我一杯羹”的话。鸿沟定约,墨汁未干,他可以撕毁和约从背后偷袭项羽。他会丧心病狂。兵困荥阳,他可以驱赶2000女子披甲出城吸引楚军攻打,而自己则乘着夜色逃之夭夭。大败彭城,为摆脱楚骑的追赶,他可以三次将自己的亲生儿女推下马车。总之,只要是和自己的利益有关,他没有不好意思干的事。在这样的人主下面当功臣,下场哪里会好!

且说韩信。自从他被萧何在月下追回,又因为萧何在刘邦面前的极力举荐而被授予大将以来,那真是战功累累,无人能比。先是一招明修栈道、暗度陈仓,助刘邦一举平定关中,使刘邦有了能和项羽抗衡的最重要的根据地。后又在汉军惨败于彭城后,及时召集散兵游勇和刘邦相会于荥阳,在京、索一带击败楚军,稳定了军心和阵脚,使得骁勇的楚军不能进一步向关中推进。接下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,刘邦带领大军在荥阳、成皋一带屡败屡战,死命拖住项羽,而韩信则带领部分人马打击那些不肯降服的诸侯,为刘邦捞实利、抢地盘,从外围孤立项羽。奇渡黄河破魏、力擒夏说定代、背水之战灭赵、不战而胜降燕、挥师疾进扫齐,直到大败楚军20万,斩其悍将龙且,让骁勇无敌的西楚霸王项羽都感到了寒意荡胸而起,赶紧派说客武涉去拉拢他(“项羽闻龙且军破,则恐,使盱眙人武涉往说淮阴侯”)。项羽是个彻头彻底的硬汉子。他一辈子的信条是战斗战斗再战斗,什么时候放下架子向人示过好?唯独这一回例外!由此可见韩信的威名和影响,也可见他这一外围攻击战所取得的巨大成功。齐国一灭,韩信就相当于是在楚霸王项羽侧边铿锵作响的一把快刀,随时都有可能插进项羽的肋中。当此之时,韩信助汉则汉胜,帮楚则楚赢,拥兵自保则可以三分天下得其一。取得如此辉煌的成绩,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,下一步何去何从,的确应该好好思量。帮楚是不可能的了,因为当初韩信在霸王手下时,“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画不用,故背楚而归汉”,现在发达了,你项羽才明白我的重要性,晚啦!所以韩信客客气气回绝了项羽的入伙邀请,送走了武涉。助汉吗,却又要冒不得善终的危险。那刘邦“慢而侮人”,对手下喝了去,骂了来,惯会变脸,擅长攻心,跟了他,真能“白首偕老”?韩信手下谋士蒯通火眼金睛,看得分明。他认为韩信和刘邦的关系“以交友言之,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也;以忠信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,范蠡之于勾践也”(成安君,指陈余。张耳,陈余均为楚汉之际的名士,两人是刎颈之交),而陈余最后被张耳、韩信在背水之战中所杀,文种被复国后的勾践所杀。当初刎颈之交的誓言尚依稀在耳,卧薪尝胆的经历犹历历在目,怎么就反目相向,人头落地了呢?无他,“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”“野兽已尽而猎狗烹”。应该说,蒯通的眼睛真毒,举的例也很有说服力。他又进一步深入分析,认为“勇略震主者身危,而功盖天下者不赏。”而韩信自从汉二年八月渡过黄河以来,“虏魏王,擒夏说,引兵下井陉,诛成安君,徇赵,协燕,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,东杀龙且”,(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蒯通没有说。那就是刘邦几次被项羽打得血本无归,不得不从韩信手中抢夺军队以卷土重来。顶好笑的一回是刘邦兵败成皋后,带着臣子滕公连夜狂奔到赵国,当时已经通过背水之战灭了陈余的韩信还未起床,刘邦就直接大模大样地跑进屋去拿了韩信的印章,将韩信辛辛苦苦组建的军队收入自己囊中。至于韩信下一回和敌人作战拿什么拼,对不起,自己想办法!由此看来,刘邦这主子当得实在舒服,给了韩信一个大将的封号和一堆歪瓜裂枣的士兵后,不但能收获半个中国的土地。还能收获人数、质量远远超过以前交给韩信的军队,真是种下了粮食却收获了黄金,爽呆啦!)这功劳天下无双,这武略无人敢比,因此最后蒯通为韩信深深担忧,“今足下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”,“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,名高天下,窃为足下危之。”这一番劝告说理充分、分析深刻、逻辑严密、事例有力,如一把扒皮剔骨的尖刀,直指人主与功臣血淋淋的本质关系,足可为千古梦想做功臣的无数英雄豪杰、仁人志士的箴言。在一个缺乏民主的制度保障生命的社会里,做功臣、尤其是做大功臣的风险实在太大。可惜的是,尽管蒯通这老狐狸早在两千多年前就道破了天机,仍有数不清的人摩拳擦掌、迫不及待地加入争做功臣的行列,去为某一人、某一姓、某一集团卖命,一遍遍地重复功臣末路断头颅的悲剧,岂不可叹!

既然归楚不情愿,归汉有风险,那么韩信是不是该听从蒯通的劝告,拥兵观望,任由楚汉斗得精疲力竭,然后“割大弱强,以立诸侯,”最终达到“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”的美好结局呢。

应该说,对于这种选择,韩信不是没有动过心,加之蒯通对人主与功臣关系的分析让他不能没有顾虑,所以他才会说“先生休矣,吾将念之。”这也许是他人生最重要的抉择,种种利害关系让他不得不下去好好考虑一下。考虑了好几天,不见动静,蒯通憋不住了,再次进言,让韩信不要犹豫,抓紧进机,早做决断。(蒯通对韩信的劝告在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中又占了近七分之一的篇幅。太史公对韩信的感情实在耐人寻味!)韩信终究没有听从蒯通的劝告,而是选择了继续追随刘邦。很简单,两个原因,一是汉王对他好,“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”,瞧啊,这可是现代拍帝王大戏的最佳素材。刘邦脱下自己的衣服给韩信披上,自己有一口好吃的也忘不了让韩信尝尝,感人哪!想必韩信那大个子不止一次心中暖洋洋的象春风吹过,兴许眼中还泪光点点呢。对这么好的人主,韩信认为“背之不祥”,这也是他回绝武涉和抵挡蒯通的坚强武器。韩信并不象那时的许多“投机分子”,只要对己有利,就能朝秦暮楚、卖主求荣,“屋梁上的冬瓜两面滚”,他还是有一定原则、操守和立场的。二是认为自己功多。这个理由似乎站不住脚。蒯通苦口婆心地分析了一大通功臣功多的害处,他为什么还用这个理由来坚定自己的立场呢?这恐怕得和第一个理由联系起来看。刘邦傲慢无礼,骂部下如骂家中奴才仆人,但能对韩信“解衣”“推食”,关爱有加,其中固然有收买人心为之卖命的原因,但还有对韩信才能的欣赏。才能是在创造的功业中显示出来的,功越多,证明才能越高,才能越高,刘邦不是就更欣赏了吗!好,既然如此,且看我再创更大的业绩!蒯通啊,你看,我想弄个王来当当过把瘾,刘邦不是就派他手下最重要的谋臣张良来立我为齐王了吗,这可见咱俩的交情,也可见他对我的肯定。(韩信若晓得这个王是刘邦破口大骂后在张良的提醒下赏赐给他的,必定要仰天长叹!)他怎么会象那没良心的勾践呢?不象!绝对不象!一旦认定刘邦“终不负我”,新任齐王韩信就踌躇满志、雄心勃勃、豪情干云地带兵去和刘邦相会,导演那历史上惊天地、泣鬼神的十面埋伏大戏了。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,蒯通佯狂为巫,远离名利场而去。他已经看到了韩信的悲惨结局,也提前为自己找好了避祸的退路。长歌当哭,痛何如哉!蒯通的心在请神斥鬼的长声歌咏中滴血。

历史证明蒯通的眼睛没有看错。汉五年十二月,垓下大战灭项羽。汉六年二月,刘邦称帝,大赏功臣,韩信被夺去原来的部队,徙封为楚王。仅仅过了几个月,这一年的十月,就有人上书告韩信谋反,由此拉开了刘邦收拾功臣的序幕。到底是谁告的呢?史书中没有说,只说是“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”,所以我只能按照《史记》中的原话称之为“人”。“人”先生来路不详、身份神秘、面目混沌,究竟是何等样人物也?这个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刘邦及其朝臣的反应。刘邦赶紧召众人商量。大家一听,异口同声地骂道:“亟发兵,坑竖子耳!”翻译过来就是,“赶快派兵攻打,活·埋了那王八蛋!”韩信若有顺风耳,听见了必要吐血三升。他什么时候把诸位得罪得怎么深啦?那一干莽将武夫容易冲动,奋臂挽袖还可以理解,不过那些见识高远、运筹帷幄的谋士文臣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替韩信辩解几句呢?就凭一个身份不明的人上书告发就可以证明韩信要造反?这实在滑稽!回想当时楚汉相持固陵,汉军困窘,刘邦和手下那么多的谋士、武将眼巴巴如大旱望雨盼望韩信来救他们。韩信那时若听了蒯通之言而反,宰割天下易如反掌。那时不反,现在天下已定,大势已明,他却放着好好的王不当,偏要造反,简直就是猪头!这样笨,他哪能混到今天?早就被历史的大浪给淘汰了,还能浮出水面指点江山!那么,是不是刘邦待他不好,让他起了反心了呢。这也讲不通。韩信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,刘邦给他几件穿的,几口吃的他都念念不忘(后来他当上楚王,不但重谢了当年曾在贫贱饥饿时给他饭吃的漂母,而且还不念旧恶,提拔当年让他受胯下之辱的少年为官,这些都证明他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),现在当上了王,他反到不满意了?要知道,除了刘邦,就是那几个王算大的了,而享受封王待遇的也不过区区几人罢了!虽说和刘邦隔远了,不再有“解衣”“推食”的感人场景,但应该也不会生疏到反目相向啊。何况从灭项羽到现在,一年都不到,关系怎会恶化到这个地步?如果交恶,此等大事安能不见于史书?因此,这个理由也讲不通。

韩信既然没有反的理由,而皇帝和朝臣却不约而同地认准了他必定要反,说穿了,就是可悲的嫉妒心在作怪。刘邦我前面已经说过,他是第三类人主的代表。著名政治学家、历史学家萨孟武在《流氓地主出皇帝》一文中更是把他归为流氓皇帝的行列。流氓最大的本事是翻脸不认人。天下已定,即使没人告韩信谋反,这刘邦尚且疑神疑鬼,现在有人出头告发,正中下怀!因此也就怪不得他下手了。功高震主,固然令人恐惧,但功高引起同僚强烈的嫉妒,这同样非常可怕!是啊,将军,你太厉害了!蒯通说的那一大堆功绩已经让你的同僚相形见绌,黯然失色了。但是,蒯通还没有见到你最后最大最辉煌的那个功绩啊!如果再算上十面埋伏,你那些同僚更是无地自容了。当初刘邦撕毁鸿沟盟约,从背后偷袭项羽,哪知袭虎不成被虎伤,反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,只好深沟高垒而不战。面对强悍的项羽,那运筹帷幄的张良安在哉?他不是力劝刘邦毁约偷袭吗,如今作何敢想?那奇妙计百出的陈平安在哉?他不是有本事搞离间,去掉了项羽最重要的谋士范增吗,如今也束手无策也!那骁勇善战的樊哙安在哉?他不是在鸿门宴上大嚼猪腿,对项羽吹胡子、瞪眼睛而大出风头吗?如今也做了缩头乌龟!那一班武将文臣、谋士侠客,纵有通天的手段,此时都只能躲在坚固的工事后面,听着楚军的一浪高过一浪的骂阵声,象一尾尾失水的鱼儿,苦苦忍受着太阳的烘烤,眼巴巴盼望着及时雨的来临。说英雄,道好汉,沧海横流,方见本色,最后要解决问题还得靠韩信。将军,你拍马赶到,十面埋伏,四面楚歌,而力拔山兮的西楚霸王已经魂追虞姬而去。美人英雄,顷刻间灰飞烟灭,只剩得残阳如血,照见无人驾驭的空马在尸体累累的战场上寻觅先前的主人。将军,你不仅救了刘帮,也救了他的那些文臣武将。刘邦得以称帝,他们得以成为大大小小的功臣而享受荣华富贵。刘邦可以封你为王来回报你,他们欠你那么大的人情将何以为报呢?是赞美?是讴歌?还是默默深藏在心中以等待报答你的时候?不是!都不是!他们唯一回报你的是嫉妒!将军,你太出众了,功劳太大了,别人都被你高大的身影所笼罩而显得矮小,没有人心里会乐意的,因此让你站得低一点以缩短两者之间的差距是每个人的心愿。如果能将你掀翻在地,那当然更好!正是基于这种心理,你的人情不但不能让他们有所感激,反而还进一步刺激了他们的嫉妒。况且,你是为救刘邦而来,众人不过是捎带着受惠,这种人情政治味太浓,为公非为私,大家接受起来也就心安理得。还有,当受惠的人太多,而且这些人集中在一起的时候,国人往往喜欢等待、观望其他人的报恩行动,若是没人出头,大家就更是心安理得,心灵的负疚感经这么多人一分担,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也就微乎其微了。凡此种种,都决定了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没有人会站出来替你说话、辩解。

“人”先生的出现实际上是当时环境的必然产物。为了巩固帝制,加强中央集权,就必须要对手握军政大权的异姓王动手。这已经不比周朝时候了,思想、经济、社会结构都发生了重大变化,一时的分封,不过是矫正秦帝国“铁血政策”的权宜之计,早晚都得要开刀的。因此,才会有刘邦的“非刘氏而王者,天下共击之”的立宗室王以替代异姓王,才会有汉景帝的“削藩”措施,才会有汉武帝的“推恩”政策,集权专制的帝国的政治根基就这样一步步被巩固。所以,猜测这位“人”先生是某位嫉妒韩信的朝臣还是被某位朝臣授意的下属,甚至就是刘邦本人指使下的走狗已显得没有多大意义。只是没有想到,他出现得那样快,又赶上了刘邦这么一位深谙厚黑学精髓的人,韩信当然就没有好果子吃了!

韩信既是那么厉害的一位角色,要拿下他当然不是容易的事。众将的群情汹汹既是嫉妒的生动体现,也是对刘邦的大力讨好。但是,他们就真能活埋韩信?恐怕鬼都未必会信,刘邦当然更不相信。面对众将的表决心、献忠心,他只是默然不语。在韩信面前行兵道,无疑是关公门前耍大刀,成功的机率实在太小。那么,不依常规出牌或许会好一些吧。行诡道正是那班谋士的特长。于是,陈平向刘邦献上了一计。汉六年的十二月,长安天寒地冻、滴水成冰,刘邦却要兴致勃勃地到南方的云梦去巡游打猎。天子既然有雅兴要在冬天出远门玩乐,众诸侯当然有义务实行“三陪”(陪吃、陪喝、陪玩)。大家要来,就都按照使者的话到陈和皇帝相会。陈在楚国的西边边界上,韩信作为地主,自然不能不去迎接御驾。这韩信心中可就嘀咕了:大冬天的,你皇帝不好好在长安待着,偏要弄那么大阵势,跑那么远到云梦去打什么猎啊?再说了,诸侯在哪里和你相会不好,为什么一定是在我的地盘上呢?哎呀,不好!莫非蒯通的话就要应验了,那个兔子没了,猎狗真要被杀掉吃肉啰!危险,不如反了!且住,我韩信又确实没犯什么法呀,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收拾我?那么,我就去见他,可万一真被捉住了又怎么办?韩信正在那里左思右想,拿捏不定,却偏又有人给他出了个馊主意。让他献上钟离昧的脑袋去见刘邦,这样保管安然无事。这钟离昧原为项羽手下猛将,几次三番帮助项羽打得刘邦狼狈不堪。项羽死后,钟离昧东躲西藏,最后跑到朋友韩信那里躲了起来。刘邦得知钟离昧行踪,命楚国逮捕他押解长安。因为是朋友,加之钟离昧又不是“元凶巨恶”,韩信这事也就拖着没办。现在为自家安全计,朋友不朋友的也就顾不得许多了。直接杀了他,面子上下不去。韩信就去找钟离昧商量,那意思是怎么办你自己看着决断。钟离昧到也干脆,自刎而死,成全了韩信那羞于出口的愿望。

一个军事天才,在他自己的领域里会如鱼得水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,不过若是离了他这个领域,无论做官,还是做人,他往往表现就不怎么样,甚至会非常失败。很不幸,韩信就是怎么一个人!一旦离开了铁马金戈的战场,他的思维和判断能力就会下降。尽管他已经从空气中嗅到了不安全的味道,但还是不惜背上卖友献媚的千古骂名去迎接刘邦。此时的他,与其说是一位叱咤风云的大将军,威震一方的诸侯王,还不如说是一个怕遭大人体罚而献上果子讨好的小孩子。连钟离昧那么一位武夫都看出来了,“汉所以不击楚,以昧在公所,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,吾今日死,公亦随手亡矣。”他却偏要拿着稻草当救生圈,其智力水平一下子如此之低,不是小孩子是什么?钟离昧骂他“公非长者!”算是骂对了!他那时连成年人都不是了,你还能指望他行什么仁义之道!

果然,当韩信毕恭毕敬给刘邦献上钟离昧的头颅的时候,刘邦赏给韩信的却是五花大绑。韩信急了,人一急什么话都敢在老领导面前说出口,“果如人言,‘狡兔死,良狗烹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’天下已定,我固当烹!”脑袋都有可能搬家了,撕破脸就撕破脸吧。那刘邦如此轻松就擒住了韩信这头猛虎,满心欢喜,听见韩信的高声抗辩,依了先前的性子,定要破口大骂,这时也只是扭头对着车后的韩信说;“喊什么喊?你造反,明明白白的事!”(“若毋声,而反,明矣!”)话虽这么说,毕竟拿不出什么有力证据,刘邦这厚黑大师的老脸也不能完全拉得下来。回去的路上,韩信在洛阳被赦免,封为淮阴侯。

既然皇恩浩荡,侥幸得以不死,还封你做了侯,那么,你韩信就老老实实地“殷勤做事,低调作人”吧,若以此终老,也不失为一种较为圆满的结局。毕竟,爵位的加与减,官职的升与降,在皇权社会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,何况你怎么一位对皇帝有潜在威胁的猛虎,此时不杀你,你算得上洪福齐天了!可是,将军,你为什么牢骚满腹,闷闷不乐呢?你为什么经常装病不上朝?你为什么还端着架子,看不起周勃、灌婴等一班人呢?你为什么还在刘邦面前逞能,说什么他不过能带十万兵,而你却是多多益善呢?你的所作所为只能让你的同僚更加见不得你,也让皇帝更加不放心你。这些都还罢了,可你的失望、痛苦、伤心、愤懑从什么时候起潜滋暗长成了谋反的念头呢?没有了实际的权力,离开了令人生畏的军队,你只不过是一头离开了山林的病虎。你还能长啸一声,山鸣谷应?因此,失败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。你的装满军事智慧的脑袋终于在郁闷了四年多之后永远地坠落了。

你这颗杰出的脑袋善于谋兵,却不善于谋己,不善于保身。因为你不明白,朝廷和宫廷比战场更加凶险,皇帝和同僚比敌人还要可怕!在这些地方、这些人面前,你要察言观色、你要溜须拍马、你要韬光养晦、你要左右逢源、你要口蜜腹剑、你要装聋作哑、你要小心翼翼、你要大装孙子……哈哈哈哈,傻了吧,你军事上那一套哪里用得上?山埋伏、水埋伏、云埋伏、雾埋伏,却都比不上官场埋伏、宦海埋伏、朝堂埋伏、宫廷埋伏。洞悉不了人情,洞察不了人性,你不死,那才叫怪!

刀光一闪,倒也!倒也!魂系出窍,魄系归去。也好,终于解脱了,反正阳世太苦闷,寂寞无知音,正好去另一个世界和你一生中唯一的对手楚霸王项羽讲武论兵。说不定你俩可以“旌旗十万斩阎罗”呢!别在意你死得不如项羽悲壮体面了,因为在我们现代人看来,男女平等,死于妇人之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鬼的事,何况她还是一位执政几年的太后呢!“生死一知己,存亡两妇人”。这,大概就是你的宿命吧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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