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神庙街

皇城御马监到马神庙——再谈六畜之首马地名

今天的景山公园东墙外，为景山东街。景山东街的路东，从南往北数的第一条胡同叫沙滩后街。街不算太长，东头抵在沙滩北街的腰上，西口就在景山东街。民国时期，它也被称过景山东街（今天的公园东墙外的“景山东街”当时称“景山东大街”,多了一个“大”字），但人们习惯上还是沿袭清时的名称，管它“马神庙街”。很显然，街里有座马神庙。

这座马神庙，是大明王朝时为御马监建造的祭祀马神的神庙。建造的时间为明正统十一年（公元1446 年），庙与监紧挨着。

御马监既然是皇上家的马棚，自然也要设官员管理。明代时， 本部门设置了掌印、监督、提督共三名官员，分别由太监担任。又有腾骧四卫营各设监官、掌司、典簿、写字、拿马等官员。

御马监的太监挺喜欢做善事。大明景泰年，御马监太监尚义等几人掏腰包，为通州次渠村的法华寺——后易名为宝光禅寺，铸龙钮铜钟一口。钟的钮为龙之子蒲牢的形象，神态十分生动逼真。钟体制造工艺精良，音色圆润，为我国名刹古钟之珍品。

清代时，御马监被改名为上驷院，隶属内务府，由皇帝特派兼管大臣总负责，设卿两人为助手。上驷院下设上驷院堂和左司和右司，内有27 名官员掌管人与马的各项事务。这个上驷院也就是明御马监的专门管理放养皇帝家御马的机构，共有16 个马厩、两个骡厩。分别设置厩长、厩副、牧长、副牧长、牧副、厩丁、牧丁、草夫、马甲等等官丁近1200人。此外，还设有一个调教、训练马仪仗队的部门，名驯马司。它比驯象所低一个级别，隶属銮仪卫的左所领导。
有这么多的人员照料，皇帝家的马真是幸福得上了天堂。

洗马日里洗御马

每年农历六月十二日三伏天时，这群幸福的天堂之马便被带到积水潭去洗浴。

积水潭又名净业湖，在德胜桥之西。它与德胜桥之东的什刹海以及再东南的莲花泡子，统称为后三海。积水潭又是当年京城四水镇之一的西北镇（其余的三水镇是：东北镇为地安门之东的什刹海、西南镇为宜武门西的太平湖、东南镇为崇文门东的泡子河）。当时积水潭面积不小，周广二里许，湖水澄清，夏无蚊蝇，荷盖掩映，柳条分波，实在是喧闹城市中一处清凉胜地。

洗马日虽然没有京城洗象日那样场面隆重，气氛热烈，吸引得男女老幼倾城而至宣武门观赏，但也相当庄重。这一日，明锦衣卫率御马监官校，把御马请出，奏乐摆仪仗。前导以红杖，后跟以马群。马群前头有几匹身上披覆着五彩锦帕的骏马，这是皇帝当初亲御的圣马。圣马后面则尾随着一头独角青牛，牛儿慢吞吞行路，押着阵脚，防止后面的群马越位，冲乱圣马的脚步，来保持整个队伍的有序队形。

由于御马监的御马每匹都是优中选优，良中挑良出来的，因此匹匹体态健美，个个皮毛悦目。浸入绿波荡漾的积水潭中洗浴时，五彩斑斓的良驹翻波戏浪时，仿佛水中在洗涤云绸锦缎，条人赏心悦目。

洗马日自是京城一景。

洗马的水域，后来地名叫做李广桥。直到20 世纪50 年代．; 北京的电、汽车还在此地设有一站，站名称就叫“李广桥”，位置在今平安大道北海后门站的西边。当人们从这站下车后，环顾四方，谁能料到，数百年前，面前宽阔笔直大道的北面街巷里琢经是皇家洗浴骏马的一池碧水呢？

御马监里的小猢狲

为了使御马健康成长，除了众多官X团呵护，层层负责外，御马监里还养了10 只小猴。养猴干吗用呢？君健忘，不记得《西游记》 里，玉皇大帝御马监中的那位弼马温啦？

“那太白金星与美猴王，同出了洞天深处，一齐驾云而起”。到了天庭上，“玉帝宣文选武选仙卿，看哪处少甚官职，着孙悟空去除授（任职）。旁边转过武曲星君，启奏道：‘天宫里各创殿，各方各处，都不少官，只是御马监缺个正堂管事。’玉帝旨道：就着他做个弼马温罢o '”

咱们的齐天大圣欢天喜地走马上任，日夜奔忙，照料御马。夜间马儿睡着了，都要轰赶起来，叫它们吃夜草，把那些骅骝骐骥喂养得滚瓜溜圆，膘满肉肥。孙弼马温不可谓不尽职尽责，辛辛苦苦，克己奉公。到后来方才知道，他这位曾统帅百万猴儿兵的孙爷爷，目前所担任的御马监弼马温，在众多官职当中，不过是未入流的末等！“这样的官儿，最低最小，只可与他看马。似尊堂到任之后，这等殷勤，喂得马肥，只落得道声‘好’；如稍有些旭赢，还要见责；再十分伤损，还要罚赎问罪。”何等的奇耻大辱！猴王闻言怒不可遏，道一声：“这般蔑视老孙。老孙在那花果山称王称祖，怎么哄我来替他养马？”耳中取出金箍棒，一路打将出御马监，直打出南天门，回花果山继续称王称祖去了。

孙悟空打出了天上玉皇大帝的御马监，却在人间留下了猴子可使马逃避瘟病的传说，当初的王朝对此深信不疑。哄不来孙大圣做人间御马监的弼马温，只好哄来孙猴子的子孙来监里充数。

位于景山东街的御马监的这10 只小猴儿，充的就是其祖避马瘟之职。小猴儿们的福利待遇不低，每日的棒禄是一斗白米，二斤八两大红枣。

一斗白米折合重量为二十市斤，每猴儿平均每一天二斤定量。如果实数实发，猴儿们的生活相当富足，抵得上一个小老板的生活了。

不过说真的，要是真能靠猴儿来保马的平安，那可真是天方夜谭喽。

马神庙里祭祀马王爷

除了这种猴儿们的“医疗保险，措施以外，御马监另还有一项有力的保障设施，那就是建马神庙。

御马监的马神庙就建在监的以北．因为有马神庙,这条景山东街当年就称马神庙街，马神庙街的街名一直保留到民国时代。

明代初建的马神庙，到清朝康熙时又一次重建。想事隔两朝，那庙宇早糟朽了。到乾隆二十年（公元1755 年）还曾经把它移过位置，又重新建立。因为属于皇家寺庙，朝廷每年还都要郑重其事地派官员祭祀。

马神庙里祭祀的是马王爷。

马王爷的模样不怒自威，一副红脸膛，一把白胡须。像二郎神一样，脑门正中央还长着一只竖立着的第三只眼睛。马王爷的性情肯定比二郎神厉害，要不介，民间怎么会有“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”的威胁式的语言呢？

像蚂炸、蜘蜘儿这类草虫一样，马王爷也有六个爪儿。当然，应该说是有六条胳膊，每条胳膊上的手，都攥着一种兵器。十八般武器，他占了六般。

马王爷的学名叫“水草马明王”，祭祀日在每年农历六月二十三日。祭品除常规的香烛、元宝（当然是假元宝了）外，还有根据马的饮食习惯提供的特殊供品：清水一碗，草料一升（袖珍玩具式的小马槽）。祭品简单而清贫，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马对人类的贡献大而索取少的优秀品格。

为了某种牲畜的生命健康，而买哄（北京土语：收买哄弄）某种“牲神”，在今天看来是件成人游戏，可是在当初那个由鬼神主宰人的精神世界的时代，这是一件神圣不可亵读的行为。建立神庙来保佑生命，被视为必不可少的措施。建马神庙亦出于同样的目的。因而，北京当年各式寺庙包括保佑人的保佑牲畜的庙宇遍地。凡有胡同者，几乎都有寺庙道观，成为京师一大景观。

除了朝廷有敕建马神庙外，朝廷外也建了不少。有的单替马王爷一个神建一座庙，人就称马神庙。有的是与其他神抵共享一庙或偏于一隅，像朝阳门外头的东岳庙就是如此。

东岳庙祭祀的主神是东岳天齐大生仁圣帝，也就是东岳泰山神，陪祭的众神当中就有一位马王圣祖。这位马王爷是与关帝关羽和另一位通天元帅共处一殿，这个殿既叫马王殿又叫关帝殿。

离东岳庙几里地远的东四牌楼略西有个马市——地名叫马市大街。马市里的马行就常到东岳庙马王殿致祭，并献匾一块。匾文日：“马王圣祖大清乾隆二年三月吉日敬立”。

清廷上驷院的牧副李海苍，也曾以信士弟子的身份，于咸丰八年（公元1858 年）十一月敬献过一块匾，文曰：“鸿慈广佑”。希望马神广洒慈爱之心，保佑御马的安康进而保佑自己官运亨通。

北京的马神庙

北京曾经有过几座见之于文字的马神庙，有的后来演变成了地名。景山东墙外的这座算一个，西长安街那边也有一个马神庙，旁边就是我们前文讲过的拴马桩胡同，后手渐变成东、西拴以及东、西、南小拴胡同的扎堆儿马的地名地方。显见，这个马神庙和那个马桩胡同当中有着密切联系。

西四牌楼西的马市街的马状元胡同附近，有条马神庙斜街。肯定斜街里得有马神庙，而且也一定与马市街有关系，是买卖马的马行祭祀马王爷的场所，祈求马神来保佑马业兴旺发达。

外城八大胡同附近有两个马神庙胡同，一个小马神庙和一个大马神庙。这是以一个马神庙来给两条胡同命名的范例，就跟附近的大李纱帽胡同和小李纱帽胡同一样，以同一个李姓制售纱帽的商业家发展成两条胡同的名称。按北京街巷命名规则来讲，马神庙应该在大马神庙胡同里，可实际上，马神庙早已就找不到庙门了，弄不清楚哪个宅院是当初的庙。有据可查的遗迹，大马神庙胡同里有口公共水井，小马神庙胡同内有个六馆祠。

此外，京徽蓟县还有座马神桥，其地所在的镇子也称马神桥，现在已划归天津市管辖。关于这座桥，当地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传说。

马神桥的传说

说是有位舅舅，晚年无人赡养。“姑舅亲，打断骨头连着筋”, 外甥把舅舅接到自家，悉心照料。舅舅颐养天年后，溘然而逝，外甥悲痛欲绝。就在舅舅去世的当口，马棚里恰好出生了一匹小马驹。身影进马棚。于是有人说，在马驹诞生的那会儿，好像看见一个从背影和走路姿态上看，特像那位舅舅。外甥笃信不疑：这小马驹一定是舅舅托生的。便更加悉心照料，如同照料自己的舅舅。马驹长成大马后，也不让其劳动，每日里没事就牵着“舅舅”遇弯。这样，虽然生为一匹马，却从小到大没干过丁点儿体力活。

有这么一天，这位外甥牵着马，遛到蓟县这座桥旁边。正巧遇上一辆马车载着重物过罗锅桥，车沉马体力不支，马蹄打着滑，说什么也过不去桥。外甥好心眼儿，对车主说： “让我舅舅帮你们把车拉过桥吧。” 就把那匹油光水滑的马套到车上，帮着拉套。

不料想，车倒是过了桥，那匹缺少体力锻炼的马却倒地累死了。外甥伤心异常，抚马大哭一场。后手儿（北京土语：后来），不仅厚硷了“舅舅”，还在桥畔盖了一座小庙，来祭奠“舅舅”。于是蓟县当地人就把这座庙称作马神庙，后来此地形成集镇，也就叫马神桥镇了

再到后来，因为当地人的口音带拐弯，马神桥就变成了马伸桥，镇子也就成了马伸桥镇。

京郊埋马坟

到了清代，马的形象就没有那么光彩了，

有清一代的皇帝，始终把各级官员与百姓当做牛马驱使。自称主子，不仅创造了旷古未有的奇装异服——马蹄袖、马蹄鞋（又称花盆底鞋），还时时鞭策八旗贵族勿忘“国语骑射”。在一个汉语国度，以“清语”为国语，已经令人费解，还有不忘“骑射”，理由何在？须知，“骑射”并非“游牧”、“渔猎”，前者是战争手段，后二者是生产方式。不错，八旗从问世起，就从来不是游牧，而是骑射——骑马射箭。骑射代表着什么？血与火，杀戮与死亡，这与中华民族传统农耕文化格格不人。更重要的是，在后来的外国强敌人侵时，在它们瓜分祖先留给我们的国土时，骑射并未射出胜利者的形象。清帝鼓吹“骑射”，针对谁，不言而喻。这是一项多么伤害民族感情的政策。

在诸多奴役手段中，更有悖于百姓意愿的，是清初的跑马圈地。这是一种野蛮、公开的利用马来掠夺农民家财的恶劣手段‘清帝所发圈地令，带着一块遮羞布。令中说，让这帮拉家带口未带分文进京的八旗官兵们，去圈京郊所谓“无主”的田地，作为主子赏给他们的财富，作为永久性的可供子孙传袭的家业。

谁都知道，北京郊区是农业发达的地区，凡被开垦的土地都是有主的。而未被开垦过的无主土地，则是砂石地、狼窝掌，连马草都不长的贫瘠地。八旗官兵都是“骑射”之徒，既非军垦战士，也非前来改造自然生态环境的、有生产技能的移民，更何况他们占有土地的目的是给自家增加财富，一而非增添累赘，怎么可能去圈占荒滩恶土呢？放着香喷喷的悖悖不啃，去咬马粪，那是有病！

有了皇帝的指令，八旗官兵们有恃无恐，撒了欢儿地干起来。看见哪儿的田地齐整肥沃，就纵起马玩儿命地跑，玩儿命地圈。凡是马跑过的土地，二话不说全归了马主人。由于掠夺得疯．狂，以至于马竟然被累死了。

为了不忘马的“创业”功劳，有的八旗人家便隆重地把马埋进坟墓，模仿王陵，建立宝顶，树碑立传，每年四时祭祀，并传袭子孙代代祭奠，如同敬祖宗一般。这种待祖宗般的马祭祀，延续时间相当长久，有的竟然长达三百多年。乃至留下“埋马坟”之类的地名。

现在让我们离开祖宗马圈地的沉重话题，回到京城景山东墙外的马神庙街。

马神庙街沧桑

马神庙街当年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。

虽为皇城禁地，大明皇朝时代却在此设内市。内市的范围自御马监起直至西海子即今天的太液池，正好围着紫禁城后墙转了半个圈，迤迤逦逦几里地远。每月初四、十四、二十四逢四开市，各地各处商贾带着奇珍异宝，前来进行商品贸易。各界各地人士到此掏换所需之物。在这三天里，禁城各个门全部开启，以便将宫中粪秽之物运载出去。这真是一个热闹场面；趁着热热闹闹的交易市场，热热闹闹地将污物弄出去，这是有着久远礼仪之国度者才能想出的文明方式。

马神庙街一带的变化很大。从《 明北京城复原图》上可以看出，这里有御马监、里草栏场、象房、中书房、北花园、印绶监等官监与设施。

在《 清乾隆北京城图》 中，有了新的变化，御马监地盘缩小，改名为御马圈。象房已经不见了，成为会计司猪圈。其他如里草栏场、中书房、北花园、印绶监均不见，而出现了新开路、三佛庵以及三佛庵胡同、老虎洞胡同和关帝庙等地名。“马神庙街”这个时候也霍然出现在地图上。

民国时期变化更大了，除了马神庙街外，还演变出沙滩、北平大学第一院、东高房、北平大学第二院、大学堂夹道等名称。

到了今天，这一带的变化更大了。有了景山前街、景山东街、沙滩北街、沙滩后街、西老胡同、中老胡同等街巷。马神庙街地名消失，被沙滩后街取代。

沙滩后街里，遗留的古建筑很少。保存完好的，是当年的京师大学堂的一部分房舍，门牌号码为45 号和47 号。

京师大学堂的原址是清朝和嘉和硕公主的府第。公主为清乾隆帝的第四女，天生五指相连如鸭蹼，人称佛手公主。民间则传说，乾隆帝喜欢到处寻求美貌女子，宠幸了野鸭精，生出了有鸭蹼的女儿。和嘉和硕公主于乾隆二十五年（公元1760年）三月下嫁大学士忠勇公富察氏傅恒之子福隆安，于三十二年（公元1776 年）九月初七薨（去世）。短寿，年仅23 岁，正当青春少妇时。死后，隆重地葬于通惠河二闸北岸。公主如风逝后，公主府由富察氏后代袭封居住。光绪二十四年（公元1898 年），京师大学堂建初，取宽敞的公主府第做校舍。

京师大学堂的创立，应该是中国近代教育史的一次重大改革，它打破了封建等级制度下的八旗官学、景山官学等贵胄子弟官教模式，第一次做出了向平民子弟提供平等教育机会的尝试。1911年，京师大学堂改名为北平大学，后又改为北京大学，成为我们今天熟知的国家高等学府。

北京大学设一院、二院。二院在沙滩后街，即原马神庙街京师大学堂原址。一院在今五四大街29 号。因为校园的教学楼和围墙，打破旧京的青砖灰瓦的常规，改用红色砖砌墙，令人耳目一新，故京城称北京大学一院为“红楼”。

红楼落成于1918 年。1919 年5 月4 日，在新文化运动中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北京大学师生，当日从红楼操场出发，走出校园，走向天安门，举行反帝反封建的大游行。这一天，被历史学家视为中国现代史的开端，是旧民主主义终结和新民主主义革命开始的标志。

为了纪念五四运动，再后来，就将原名朱市大街的地名更名为五四大街。

因有皇家御马监而建马神庙，又因为马神庙而称马神庙街。再后又因监、庙的历史性的消失而改名为沙滩后街。这样，皇家园林景山东墙外的这条街也就完成了它的历史性的转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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