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聊斋志异

聊斋俚曲集-磨难曲第二十三回 二瞽作笑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(清)蒲松龄   发布:2013年08月10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
  丑扮瞽人,背弦子上自家王丙是也。这也丙,那也丙,这个号儿叫的响。有口吃饭,没腚疴尿,石心子有汉怎么养?一个磨轴没处按,一把锥子没处攮。瞎的瞎,俺会嗙,骗了三官爷爷一顶巾,挣了镇武爷爷两顶网。许着翰林家去上寿,那一遭不挣二百赏。
  惯捣鬼,惯撒谎,因此人人叫瞎谤。叫瞎谤,连年运气低,两个婆子死的爽,叫俺尽夜不眠心里想,半夜以后心里痒。咳!苍天哪,苍天!亏你叫俺瞎了眼,擎吃自在饭,不去扭筋拔力,血汗暴流,这就是你老人家看顾俺。可怎么人家娶妻生子,团圆百岁;偏我王丙寻着的,都是些短命鬼儿?这几年弄的人水净鹅飞的,如何是好!
  [耍孩儿]我王丙实可怜,轴子在断了弦,这弦不是一回断。指望他那人来,指望他那算,指望他那吹来,指望他那弹,人人喜才捞着烧酒灌。侥幸得贵人抬举,可怎么命里孤单?
  你看,这不是一运子低!这几日全无个主顾。腰间全没有一文钱。方才从那酒店门前过,那酒味喷香,只千咽了两口唾沫而已。
  我王丙命不强,破了财守空房,这日子像个下番的样。打了一日芦庄板,并没个人来参俺的张。千嘴虾蟆不成腔,烧酒香唾沫空咽,可那里捞钱去装?
  听说张宅物色先生,怎么就不知道我王丙?待俺上他庄里走走。又一个先生打卦板上,唱淌里洋来淌里洋撞,马虎好似狼,看见蹄儿是几个,道是一根尾巴长在屁股上。两个硼在一处,几乎硼倒。王丙抹头说鞋里加楔子。——好揎。那个抹头说王大哥,你硼死我了!好疼好疼!王丙说我已聆李二哥清音,你唱完了,方待问候,就被你揸了这么一头。亏了你乜头不是铁的,若是个铁的,可是庄家老儿看戏,——不认的关爷。李先生说怎么讲?王丙说那红的就出来了。李先生笑说哈哈!造化低,我这白胡子硼着狗骨髅。莫怪,莫怪,新女婿闪(?)着腰,——每哩你疼我不疼哩。王丙说李二哥,你这不骂起我来了么?李先生说怎么骂你?王丙说什么是狗骨髅?谁是媳妇?谁是女婿?放屁么!李先生说你就没骂我么?王丙说何曾骂你?李二说怎么头是铁的?惟有秦桧头是铁铸的。王丙说罢呀!咱俩准了罢,自可取个吉利。李二说怎么说?王丙说俗语说:便宜了一个大*(外疒内各)疸。你也便宜,我也便宜,这不是吉利么?我但问你:这近来好么?李二说好甚么!胡突过就是了。每日打痴咕嚷,半日挣了七八十个钱,那是看的见的。亏了老婆子,到了宅里住了十来天,奶奶给了勾吊多钱,红布白布,还许着送粮食。王丙不觉掉下泪来,哭着说可怜,可怜!我怎么及你呢!
  我王丙命运乖,死了人又买材,将钱丢了千千外。近来心里懒学唱,旧唱忘的不在怀。不如婆子在煞有人问,现如今家家刮喇,可那里挣出钱来!
  你有婆子挣钱,我有谁哩?且是如今世情寡薄,给人家上寿,虽是叨他些酒饭,临起身,拿出四十个钱赏先生。李二说咱也该知足才是。你看那短工子觅汉,血汗暴流,吃了三顿粗饭,不过挣四五十文钱。每哩咱不瞎,待不吃饭哩么?王丙说你还好,到处都喜你。你看王宅里,从来没有进的去的,独有你去,就赏钱赏酒饭。你是甚么法儿?李二说你听我道来。
  王伙计听明白:休要睁休要捶,到人家就有四样罪。一是多嘴管闲事,一是往来说是非,到处里人家房帏内,又搭上嫌寒道冷,遭着的不想二回。
  王丙说见教的极是。这几日,听的说张宅物色玩的,我安心去蹭蹭。若是缘法凑巧,不须挣他二百么?咱同去走走何如?李二说极好。那小举人极大方,就去走走。下
  公子上,叹了一声,说天哪,天哪!得了父亲的凶信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我想把愁藏在肚里罢,没人处流泪,何曾敢教母亲知道!不知是那个奴才多嘴,着母亲昼夜啼哭。叫我疼爷不了,又搭上疼娘。
  [黄莺儿]闻的信,甚担忧,哭号啕,不自由,油煎火燎真难受!猜一回是真,猜一回是假,堪疼母亲泪双流。刀刀剜都是心头肉,想这样日子少年头。
  这两日没法可治,着人去找今会唱的来,解解母亲的烦恼。吩咐两三日,怎么不见叫来?众答应上着你找暹退,怎么不到?众人说近处没有好的。那胡突着刻刻八字,巴几句瞎话,唱个《打枣杆儿》,怎么伏侍下太太来!公子说给我远处物色。答应是。王丙说前面张宅不远,咱把路庄板着实打,看他听不见。两个打了一阵家人出来,问是那里来的先生?王丙说我是何王庄姓王,这一位是李昭君。家人说这模样也平常,怎么叫他昭君呢?王丙说他弹的是《昭君出塞》,远近有名,因此得了个绰号。李二说他是大号王丙。家人说这两日听的说这个大号来。来的极好,宅里太太不大欢喜,代找个会玩的解解烦恼,您两个运气极高。王丙摇头说过日罢。俺今日有个生日,待去给人家做做。家人说你这个瞎狗啃的,养汉老婆不脱裤。——人不找你,你又找人;人来找你,你又做势。请走,请走,快去,快去!天下少你这黑头哇唔哩!李二说王大哥,你就这样,张大爷有名的盛德乡宦,巴不能的去走走,那别处甚么要紧?老掌家的,不必发怒,他不去我去。王丙说我是这么说。张大爷赏一百,强的人家赏一吊。家人说不必,你别处挣的罢,我合李暹退去便了。王丙陪笑说大叔,你休怪我,我是个草包货。家人领着李二,王丙也跟着,到了宅门里说你且站着,我传一声。里边禀给大少爷知道:小的找了先生来了。公子说叫他进来。问道是那里来的先生?两个听的问,便说给大爷叩头。吩咐起来。李二说小的是李众瞳,名叫李周;这是何王庄王丙。公子说您会唱么?李二说俺做的是嗄?就是隔着五六十里路,不曾来伏侍大爷;今日偶然过来,得见大爷金面,也是造化。公子说我原不找你,因着太太不快活,找你们来要散闷,唱的取笑才好。答应是。
  公子说跟我去给太太叩头。二人跟去,方太太正坐,小举人进前说有两个先生会唱,领来给娘叩头。二人忙跪下说给太太叩头。太太说丫头拿坐来,给他二人坐下。李二说小的二人俱是村野瞎人,没见天日,若是犯了忌讳,望太太、大爷耽待。公子说你是初来,那知道忌讳,任你唱罢。二人弹了一套,便开卯说道
  [西江月]莫笑瞎厮不济,常近富贵高贤。戳戳打打到堂前,必有喜辰寿宴。能知吉凶贵贱,又与人解闷消闲。圣人孔子做高官,还有师冕来见。
  [边关调]俺已是瞎的惯,世间的丑相有千般,出上一个看不见。不曾剜垅,不曾锄田,除吃了酒肉,还赏一百大黄边。若教俺两眼睁的圆,一个人也不认识,倒反是极难。老天爷给双好眼俺不换。王丙说忒也自夸了,我见你那本领来。公子说这道极高。王丙说大爷不知。我说他那故事。有一伙瞎厮,在路上走路胡迷了,一骨碌张在崖里。亏他攀着一枝荆科,不曾到底。又不知底下还有多深浅。啕叫救人哪救人,并不见做声。啕叫了半日了,自言自语说:“合该命尽了!”叫了一声皇天,撒了手,其实离着沟底不勾半尺了。才说:“咳咳!早知道这等,啕叫甚么?”这个给你双好眼你换呢。太太微笑。王丙说我也诌一个太太听。
  逐日好像在地狱里串,雨下了脸上才知道阴天。走的紧照着墙角子使头揎。空每日说天可是青呀可是蓝?面前的田地是湿呀是千?怕的是秋耕了的地土,合那当道的场园。即是酱里蛆虫,饭里苍蝇,俺都不嫌。笑煞人,一辈子夫妻没见面!
  李二说我说一件故事你听听。一日,阎王娘娘生了一个太子,吩咐那判官小鬼,给我找一个会唱的来。不一时,找了来,赐了坐,唱了一套麒麟送子。娘娘甚是欢喜,赏了一个丝锞儿。便说:
  “等万岁回宫,我嘱咐他给您换上一双好眼。”先生跪下说:“到是娘娘大恩,瞎厮可不情愿。”娘娘说:“奇呀!怎么不愿呢?”先生跪下,禀道:“亏了没眼;若有眼,对着娘娘还敢坐着?只这一霎里,送在油锅里煊讫好几滚子了!”
  瞎着眼,那贵人还给点体面;必然是因着俺瞎的可怜,不叫俺在门傍两腿直站,吩咐给个坐,定定才吹弹。那清唱立两边,缨头帽细罗衫。
  唱的唱弹的弹,站的久腿也酸。如我不瞎稳坐雕鞍,况且是极了也无柴可插,瞪着也无缝可钻,骂俺也无缝可滴,打俺也无叹可剜,打俺骂俺也不怕,不过说瞎了丁子眼。
  唱完了,太太正吃茶,笑了笑,吩咐丫头把这茶倒两碗给他,每人给他俩果子。王丙接过来说这是甚么果子?李二说好乡瓜子,这是龙眼。王丙说这龙剜了眼,可不合咱是伙计了么?李二吃茶,便说有一个典故,说给太太听。有一个山汉子,上城里卖柴。卖了柴回来,路上一棵大树,他便放下扁担,去树下乘凉。不知谁掉了一个龙眼树底下,拾起来端相了一回,说:“奇呀!这是甚么东西?”捏了捏那皮挺硬,看了看像个菱枣。又寻思:“那枣何曾有皮?”尝了尝极甜,连核咽了。又沿树底下回来回去的细找,说:“这么一棵大树,怎么只结这一个果?”
  大人家有虚名,其实不差;糟头子没点肉,异样的硌牙。那金枣酸煞人,不知像嗳,门上吊油牌把活压煞。若是担出去卖油,好壮汉,大庄也走不的俩!
  王丙说您休当瞎话,还有乡老传给我的哩。南方一个乡人,从没见冰。有朝一日,,布政司里开了冰窖,乡宜人家拿着走亲戚,路上掉了一块,这人不当不正撞着了。拾起来看了看,“明精精,这是甚么?像块水晶。”人说是冰。“五六月里那的冰?我扁在腰里,到家问问人。”掖起来走了。到了家合人说:“我今得了一件异样的物件,极齐整,不知是甚么。我拿出来,您都认认。”解开裤腰,已是化了。喊了一声说:“好孽畜!谁想拿住他霎,他是推洋死哩!这不是溺了一泡尿颠了?”
  拾了块怪东西,不知何用,看那模样儿像块冻冻。拿在手里化不了,捏了捏又挺硬;吃着甜思思,咬着咯嘣嘣。人说是冰糖,嚼着咋不冷?
  也罢也罢!我是乡瓜子。你瞎着两眼见的天,巴的也看的见,这就如那一个眼的汉子,娶了个秃妮子一样,彼此也笑话不的。咱把这个(哭江秋)伙着唱给太太听听取笑罢。我这嗓子可粗,哭不上来,请先少哭。
  [哭笑山坡羊]少哭怎离爷娘,这心里劈破了青梅,酸酸的一片。老笑俺光棍打了十年,一般的抢满摸叶子的,捞了个八万。少哭行扎着包头,像断线的珍珠,一个个乱滚。老笑坐着丈人家的席上,那板凳子做了脚打罗儿,到了这里才成了体面。少哭坐在轿里,似扛子举重,一行哭着互扇。老笑骑大马的大姐,笑掉了裤子,喜起来顾不的难看。少哭人都说他大风刮了下颏嘴,也难赶。老笑俺虽然穷极叫花子,叨瞎话,且捞他一个黄边。少哭下轿一看,那砘骨碌掉在井里,可是一个眼到底。老笑俺瞧了瞧,可是那皮猴子吊在火里,一根毛也不见。少哭伤惨,任拘你怎么端。像那木匠掉着墨斗,也只瞅了俺一眼。老、少你就忒也伤惨。肉头老撞着显道神了,你也说不的我长,我也道不的你短。
  太太笑了笑说赏他酒饭。二瞽下,公子见太太欢喜,才说老师那里写了字来叫我,我去看,叫我待说甚么?太太说既有书来,就该起身。只是不可久住下。答应是。同下
  诗曰:行人一去久不回,闷坐不禁双泪垂;
  觅得瞽人能作戏,犹胜独自在深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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