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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感悟

从炊烟到幸福

以稿换稿】  作者:佚名   发布:2005年09月12日   阅读:

那时候,黄昏总一拖再拖。一天的农活尚未完,肚子已饿得不行。地里劳作的人群像蚂蚁,一片树叶就能把他们遮掩。树叶是静止的。庄稼是静止的。石板路是静止的。房屋是静止的。

只有炊烟缓慢地直起来,挺撑不久,又折了腰和脖子,一直顺着沟壑弯下去。几声咳嗽和小孩的呼喊,远远的,能听到,偏不见。炊烟,黄昏里唯一生动之物。

比黄昏还迟还黄的炊烟。那是上个世纪七、八十年代的炊烟。

也有叫人烟的。它意味着三个形容词:“饱”(往往感觉则相反);“暖”(与之相关的是火塘、棉袄和母亲灯下那张老脸);还有“幸福”。幸福是什么?大人们说,跟一顿饱饭、一夜好瞌睡比起来,幸福是狗屁。读书娃说,幸福像花儿一样,原上多的是好看的花儿。与大人们不同,读书娃对幸福的理解,除了好吃,好睡外,还多出好看来。

读书娃实在,好吃,好睡,还不缺少梦。

三间茅屋。大人住正房,男孩、女孩分住两旁厢房。建四间、五间屋的,被视为给钱烧的。正房光暗,大人们躺进去,呼噜打得响亮。厢房朝阳。干净的阳光。梦摇着摇着就过来了。梦见自己率一大群猪、羊、鸡、鸭,满村子闲游,所过之处兼为领地。梦见一大屋人,挤一堆吃饭,睡觉,唠话茬,把一缕炊烟往散里搅。

炊烟并不见得好看(倒是好闻极了,夹杂柴禾、粮食和动植物油的芳香)。那时候,我还不会使用像“袅袅”一类的形容词(据说,那是很富诗意的)。我的习作常常被老师判为“辞藻贫乏”。“村支书和队长家的炊烟,青黄青黄的;村支书和队长的脸,也是青黄青黄的;村里很多人的脸,都是青黄青黄的”。“青黄”、“青黄青黄”或“又青又黄”,一词似乎被我无数次地使用过。

因为,那些“青黄青黄”的脸,太过熟识。我所见过的脸,几乎都出自同一张模。陌生的面孔,来自村外,只有去乡场的途中,才可撞见。青黄脸支部书记是我幺爸。他管一个生产大队七、八个生产小队(通常说生产队),算是村里的大官。幺爸少管生产小队的事,但他是本队人,队长只能排老二。另一个青黄脸队长,是我本家一上门女婿,待人温和,催工不催实。队里唯一的高音喇叭,挂在大槭木树上,黑古隆冬的,好似乌鸦窝,但比乌鸦还噪。成天都有人在里面喊话(一直以为公社的干部嗓门才那么敞亮)。树下,十多间瓦屋连一片。谁家的屋能有这么排场?公家的屋就有这么排场。公家是谁?生产队。所以,那房叫“公房”,也就一硕大粮仓。秋天了,粮食收回来,堆放进去。在没有分配之前,高粱、玉米、稻子、红薯和大豆,属于村里所有的成员,放在谁家屋里都让人不塌实。很多时候,公房就没填实过。地里出产的粮食太少,等大家把口粮领回屋,余下的留种都不够。也不能白闲着。又买来柴油机、打米机、磨面机,辟了个大米房。还有空的几间,用以盛放犁、靶等大型农具。一时卖不完的竹麻捆子也塞进去。到了冬天,活松了,队长又变着花样,召集大伙赶到公房,生一堆火,脚挨脚围拢来开会。

那会无疑是村里最为闹热的聚会。年关即将来临。请来人放坝坝电影,耍灯戏。放电影样板戏,年轻人尤甚喜欢,谁都能哼几句。老年人喜欢堂灯,古色古香的一种民间杂戏。会演此戏的方圆百里数十个村,超不过二十人,都是些读过古书,上了年岁的老艺人。队里花钱置办几桌酒席,请堂灯艺人唱一台,末了再送点人情。花销还是大,收成再好的年头,也只在过年才能请来助一下兴致而已,不能铺张的。小屁孩爱看的是狮子灯,“翻五台山”就好看至极,简直惊心动魄!可惜,掰指头算,也没看过几回。

大队里还有别的生产队,在公房里开批斗大会,逮捕犯人的。我们生产队的公房从来没派过如此用场。村里的人信奉柴多火旺之理,不放过任何公共的聚会。开批斗大会逮捕犯人的时候,那些生产队的人,将公房的火塘烧得比平时还旺。事情再不光彩,也得把烟火撑起。何况,公房同属于生产小队集体,几乎就是一个大家族的面子。树活一张皮,人活一张脸。公房之于每一个集体成员,如面子之于人。那时候,村庄更像一个庞大的“家”。大家长就是村支书幺爸,二家长就是女婿队长。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
我要说到八十年代的集体劳动。红旗猎猎,歌声嘹亮,如此雄壮之阵势,已成往事。土地被切割成许多块,人们在属于自家的那一块上忙碌。每天要做什么活,没有了队长统一喊话,各家出工、放工时辰,参差不齐,却不见有谁把庄稼给贻误了。季节都在各自手上掐算着呢。

母亲上地做活,老一个人低头闷着,也无言语。偶尔能听见歇活时的咳嗽和吁声。原来在集体生产做活的时候,亦是这样。母亲说,身子骨都快累散架,嘴还是歇着点吧,把气力都腾给一双手脚。难怪,母亲的活总是赶出别人家一截。

我的三个姐姐和大哥,颇不以为然,又不是劳动改造,何必搞得跟犯人一般?他们开始怀念,怀念几十百来号人挤在同一块庄稼地,唱同一曲歌谣,喊同一节奏号子。年轻人天生适合有说有笑的场面。他们有的是充沛的体力和精力,热衷于面对面去比拼,并为此不懈地消耗体力和精力。他们甚至把众人挤在一堆的集体劳作,视为唯一的娱乐节目(没有更多的选择)。农具挥舞(农具怎么也没想到,有朝一日会成为道具)。号声震天(盛大的背景,不假修饰)。我的三个姐姐、大哥以及更多的年轻人(作为演员,他们是幸福的),他们的表演破天荒地很投入。他们把对集体的拥戴,化为对劳动的热情。公有制淡化了在劳动和报酬之间建立某种联系。集体劳动提升为过程享受,结果微不足道。

母亲并不认这个理。农民靠种田为生。春种一粒耔,秋收一把壳,心血汗水白流不说,一年的光景弄没了,再找不回来,天打雷劈呀!母亲被田地和老天折腾怕了(也许是饿的,人一挨饿,脑壳就发昏,镰刀、锄头看不清楚了,田地看不清楚了,老天看不清楚了,节气看不清楚了……都看不清楚了,还剩下啥?)庄稼要一手一脚侍奉。田地就那么一点。人哄地皮,地哄肚皮。土豆不会因你人手多,就平白多出一窝来。玉米也不会因你嗓门大,就把棒子鼓大点。它们都在暗地里给你较着劲哩。母亲也在暗里地较劲。跟田地较劲,跟老天较劲。旱了三月,总算盼来了雨水,雨水一至,又绵延不尽。母亲成天气喘吁吁,仿佛从来没跑赢过谁一样。

【来源:秘书工作】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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