哄老太太文化

    《红楼梦》荣宁二府中，权重、位高、辈分最大的是贾母，人称老祖母、老太太，刘姥姥专称为老寿星。荣府上下想着法儿哄老太太，让老人家其乐融融地度过晚年，这是小辈人应尽的义务。可是在豪门贵族之家，各房各派都或明或暗地争夺权力和财产，而贾母则是决定其归属的决策者，那么，哄老太太就不单是天伦关系的表现，而含有某种私心在。倘如以巧言去哄，让人总有“别有用心”之嫌，如巧言者讲究点言辞，辅助以表情动作，所谓巧言令色，那就值得警惕了。
    荣府中最会忽悠、善哄人的巧言者首席，当推王熙凤。第三回，王熙凤初见林黛玉进府，当着贾母和众人的面，惊呼“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”，好像绝色的女孩子只能在仕女图之类的画片中看到。“况且这通身的气派，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儿，竟是个嫡亲的孙女”，把“白眼”偷换为“红眼”，拉近黛玉和贾母的血缘关系，潜在之意，岂不是说贾母在年轻时也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儿？直接赞美林黛玉，间接捧贾母，老太太听着当然高兴。第二十九回，清虚观张道长见着贾母和“哥儿”贾宝玉，说“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，言谈举动，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”？话语目的、表演动作，几乎和凤姐一致，贾母听了自然认同，因为只有“这玉儿像他爷爷”。第二十五回，赵姨娘买通了马道婆施魇魔法，使得王熙凤、贾宝玉昏迷不醒。赵姨娘安慰贾母不要悲痛，不如给哥儿准备后事，让他早些回去，话还未说完，贾母立即照赵姨娘脸吐了一口唾沫，骂她“烂了舌头的混帐婆”。赵姨娘如今人所说脑子进了水，说出不合时宜、不讨人喜欢的话。第七十五回，荣宁二府于大观园赏月，击鼓传花，受罚者讲笑话。恰好停在贾政手中，讲了个酒醉男子舔老婆脚的笑话，格调虽不高，却也说得贾母和众人都笑了。大爷贾赦讲了一个孝顺儿子请针灸婆子为母治病的故事，那婆子说老太太是心火，儿子说：“心见铁就死，如何针得”？婆子说只针肋条就行，肋条离心远着呢，因为天下作父母的，偏心的多着呢！贾赦没有区分什么是笑话，什么是讽刺。文如心声。贾赦对于贾母让王夫人、王熙凤执掌荣府大权、过分疼爱宝玉早已心怀不平，以为贾母偏心。贾母也觉察到贾赦是在借说笑话批评她偏心，所以贾母说：“我也得这个婆子针一针就好了。”在家庭一把手面前讲笑话，讲什么内容很重要，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。
    看来凤姐、张道士都是高明的“公关专家”和“心理学家”，不但善于揣测对方的内心需要，而且也善于抓住各种资源和题目，不断转换被哄者的兴奋点。第四十回，刘姥姥二进荣国府，贾母“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”，于是凤姐和鸳鸯便利用宴请刘姥姥的宴席上捉弄她。精于世故的姥姥也懂凤姐的用意，配合鸳鸯的导演，当贾母说声“请”时，刘姥姥站起身来，高声说道：“老刘，老刘，食量大似牛，吃个老母猪不抬头。”说完，鼓着腮帮子，两眼直视，一声不语。刘姥姥的“妙语”立刻引起全屋人大笑不已。事后鸳鸯向姥姥道歉，刘姥姥忙笑道：“姑娘说那里话，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，可有什么恼的！”第四十三回，由于王熙凤很会逢迎贾母，所以贾母很器重她，主动提议让大家出份子为凤姐办生日宴，凤姐提醒负责操办生日宴的尤氏说：“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。”不必考虑她的喜好。
    如今的宴请，只要单位头头在，其部下或缄默，“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”，或讲讲奇闻轶事，来一个荤段子，博得头儿们的一笑，这大约也是哄老太太开心文化的延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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