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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曲音乐

西贝柳斯的音乐,是音乐中的雅乐

以稿换稿】【繁体】  作者: 裴明宪   来源: 网络整理   阅读 次  【    】【收藏

    


    所罗门王的歌,是歌中的雅歌。
    ——《旧约雅歌》,第一章,第一节
    有人欣赏音乐是为了感情,有人欣赏音乐是为了幻觉。他们不是为了音乐,而是为了在音乐上寄托什么。有人因为受着肝肠寸断之苦,就倾听音乐,使这痛苦转移到音乐上,或者使音乐加剧他的痛苦,使之早日超生,不再受慢火煎熬的折磨;有人因为享有天人合一的狂喜,就倾听音乐,使音乐缓和他激动的心绪,或者让音乐使他想到更长远的未来,不再欣喜若狂而进退失措。这样的人不会喜欢西贝柳斯。
    凡是认为音乐与人的经过修饰的感情有关,或者干脆认为音乐就是为了创造幻觉、加剧或削弱感情的人,都不会喜欢西贝柳斯。每当我觉得枯燥无味,想为心情增添一点波折,就会听德沃夏克,或者斯特拉文斯基;而觉得心情比较和悦,想保有这种和悦,不被烦恼打断的时候,就会听舒伯特。贝多芬的音乐适合许多情况,但我就是不太喜欢。除此之外,我对音乐知之甚少,经常迷惑于帕格尼尼之流的炫耀性演奏,或者一些更加等而下之的简单愉快的旋律;这样的鉴赏水平可以说是与一般人差不多,也可以说丝毫没有鉴赏水平,因为我总无法静下心来,什么事都不做,只听音乐。这样的精神状态是难以欣赏真正伟大的音乐的。
    然而西贝柳斯的音乐和感情或幻觉没有太大联系。尤其是他后期的几部交响乐,开始听的时候令人昏昏欲睡,没有令人肃然起敬的戏剧性冲突,或者华丽复杂的结构,或者平和悦耳的旋律。真实的音乐却就在其中了。在心情狂喜的时候听,或者在心情悲怆的时候听,区别并不大,唯一的效果是使人忘情。《世说》云:“太上忘情,最下不及情;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仿佛也是在说音乐。最通俗、最普遍的音乐,并不能传达真正的感情,或者只能传达浅薄的稍纵即逝的感情;最超凡脱俗的音乐却使人忘记了感情,甚至不知道自己尚有知觉。能够拨动人的心弦,甚至“余音绕梁,三日不绝”的,大概是中等的音乐吧。
    所谓“太上忘情”,并不是没有感情。没有体察过人的真实的感情,就不可能忘记它,这样仅仅是冷血而已,丝毫不值得珍惜。一个从天生就冷血的人,是大自然的一部分,而非人类社会的一部分;他不可能学会艺术创作,即使勉强学会,也只能创造大自然的回声,这样的东西究竟算不算艺术,我可不知道。但是如果有一个人,生在众人当中,与众人没有区别,他用心体察着人的每一丝感情,知道与喜乐的人们同乐,与哀哭的人们同哭;逐渐地,他从众人中超脱出来,从白昼的境界达到绝妙的夜晚境界,又继续超过到昼夜不分的境界——这样的人,他的艺术创作必然是毫无挂碍了,因为他的生活已经与艺术合一了。
    艺术的目的不是要调动人的感情。因为人们要追寻感情,最好的对象是生活本身,而不是艺术。艺术不只是生活的萃取或浓缩,而是从生活的蚕茧中挣扎而出的蝴蝶,虚无缥缈地飞在半空中,令人可望而不可即,远不如生活本身的鲜活,握在手里不会流走。生活之树长青,是因为生活在继续,它活在人们的呼吸中,从人们的身体和精神中汲取力量,人们自己发光发热的过程就是生活的过程。艺术则不一样,它是人们发光发热结束之后的余烬,从中可以回望到曾经鲜活的生活,就像从标本中可以看到曾经跳跃跑动的生命。如果有人以为,从这标本中可以看到更多更真挚的感情,那肯定是大错特错了。生活虽然是蚕茧,却与人的心一起跳动,你能够真实地感觉到它的温度,无论丑陋也好,庸俗也好,它一直躺在你的手心;艺术却不一样,你把握不住。即便你认为自己把握住了,过一瞬间,它又翩然消失不见,而且经常一去不回。
    西贝柳斯的音乐就是这种艺术。它洗去了一切生活的痕迹,使生活本身变的多余了。在他晚期的作品里,你听不到德沃夏克那样浓郁的民间气息,听不到舒伯特那样晶莹剔透的纯真,听不到斯特拉文斯基那样影影绰绰的贪婪与恐惧,也听不到贝多芬偶尔流露出的对生活的热爱(就像莫扎特经常流露的那样)。西贝柳斯不需要热爱生活,因为生活不需要用艺术来赞颂。在他的手中,艺术完全走上了另一条轨道,那轨道从肥沃温暖的生活土壤中缓缓升起,浮向空中,融入寒彻骨髓的冰冷夜空。在那里没有爱和恐惧,因为那些都过去了。
    “因为爱情如死之坚强,嫉恨如阴间之残忍。所发的电光,是火焰的电光,是主的列焰。”(《旧约•雅歌》第八章,第六节)坚强和残忍,只存在于阴间的权柄之下;电光和火焰,只在上帝发怒的时候才会让人见到。等到超脱了阴间的权柄,也不再让上帝发怒,那时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。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限,所听到的也有限,过着一种窘迫的生活,子不知亲,亲不知子,所谓的感情实在是渺小的;等到有一天,就全知道了,生活的境界骤然开朗,甚至超过了生活本身。那一天,我们不再从镜子里看人;那一天,我们不再在有限的时空中生活,而是同西贝柳斯一起,从白昼走入黑夜,穿越夜的严寒,达到无限的境界。人人都互相知晓,互相喜悦,这喜悦之情无须表达,是平安的喜悦。那一天,也不会再有高雅和低俗的区别,因为人们所喜欢的,就是他们应当喜欢的。使人喜欢的,也必使人高高在上,脱离一切牵绊。
    在那一天来到之前,我仍旧坐在桌前,听西贝柳斯的音乐。它有时仍能让人泛起激情,但大多数时候如同止水,它的波澜是你幻想中的波澜,而非搅乱平静的波澜。
    西贝柳斯的音乐,是音乐中的雅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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