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杂说之属

池北偶谈-卷十二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(清)王士禛   发布:2016年06月07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
  谈艺二   
  淅川二诗南阳淅川,古商于地,同年于道子(先登)尝令其地,为予言金人侵宋时,伐香严寺木造舟,木中有纹理成诗,云:“栽松种柏兴唐日,解板乘舟破宋时。
  可惜香严千载树,等闲零落岁寒枝。“又顺治辛卯岁,雷山道人伐松葺回阳观。
  诸生李霁明者,祷于神,质明,松上有绝句,字如虫蛀者,云:“修庙还庙里松,庙成松去鹤巢空。不如留却青松在,待得长生老化龙。”众异之,遂止。
  彭侍郎诗《淅川志》载,县人彭侍郎(凌霄)龙巢寺诗句云:“残碑犹宋字,逝水自秦川。”最佳。侍郎字用沈,万历甲辰进士,先方伯公同年也。新野马仲良(之骏)有寄彭诗云:“春山春日好,高枕若为情。窗户白云里,朝昏芳草生。把书看鸟灭,卷钓数鱼行。”云云。
  三家店词涿州三家店,题壁一词,不注名氏,甚工:“客面京尘,登临目送飞鸿绝。
  不堪重说,故国烟波阔。一点孤灯,一片朦胧月,交明灭。双眉寸结。忍听秋蛩咽。“又上谷旅店有题壁云:”一将有馀魏武帝,百身莫赎楚怀王。“语极豪健,亦无名氏。
  霍亮雅霍亮雅,曲周人,倜傥任侠,喜酒,好ヅυ之戏,亦工文章。卒后,申和孟(涵光)为作传,其邑人刘津逮(逢源)哭以诗云:“门前债客雁行立,屋内酒人鱼贯眠。”或曰:此十四字是败家子弟小影耳。
  丁野鹤诗徐东痴言,少时于章丘逆旅,见一客,裤褶急装,据案大嚼,旁若无人。见徐年少,呼就语曰:“吾东武丁野鹤也。顷有诗数百篇,苦无人知,子为我定之。”
  因掷一巨编示徐,尚记其一律云:“陶令儿郎诸葛妻,妻能炊黍子燕藜;一家命薄皆耽隐,十载形劳合静栖。野径看云双屐蜡,石田耕雨半犁泥;谁须更洗临流耳,戛戛幽禽尽日啼。”野鹤晚游京师,与王文安(铎)诸公倡和,其诗亢厉,无此风致矣。
  新淦笔工宋岳侍郎珂《玉楮集》载,唐世有刺郡江表者,时宰嘱以新淦出笔,托制以相寄。刺史至,召佳手,一老父应命,百日才得二管,驰贡相府。既讶其迟,又薄其鲜,试之,乃绝不堪。大怒曰:“数千里劳寄两管恶笔来。”刺史闻之惧,欲罪老父,老父诉曰:“使君勿草草,我所制乃欧、褚所用,丐先示以相君翰墨,再制;苟不称,甘就鼎镬。”既示之,笑曰:“如此,只消三十钱笔。”不日献五十管,驰上之,相一试大喜,优赐匠者。夜窗偶试毗陵张颢笔,因为赋诗云:“世间未必无皋夔,九疑虞舜不可追。武皇锐意开绝漠,摧锋乃亦有卫霍。嗟哉格物本一理,顾人所用何如耳?笔工在昔本市佣,束毫傅管求售同。谁云进伎不进道,意匠辄与欧褚通。虔州刺史觅佳笔,双管何堪须百日?星驰一骑到长安,试手凤池随弃掷。老奴恂栗丞相嗔,能用此笔能几人?愿窥翰墨减工制,必使挥毫夸入神。斗柄初回开电笑,橐果符人所料。中山聚族倘未殚,束帛那容及年少。是知人才用舍识别惟一心,皋夔卫霍无古今。妍媸能否惟在上所使,此笔区区正其比。我生识字仅一丁,眼前所见徒毗陵。未知当年新淦定何若,正恐钟卫二王无合作。君不见此老一去知几年,当时鉴裁无复传。纷纷鹅毛抱筒卖,恰费书佣三十钱。”岳公,忠武王孙,所著有《呈史》、《金佗粹编》等书。此集凡八卷,乃故衡王府抄本也。集中又有赠李微之秘监诗,自注云:“微之以吏馆牒来,索予所撰《东陲笔略》。”此书不知尚传于世否?识其目,当更访之。又《学圃萱苏》载:唐宣州陈氏,世能作笔,家传右军《求笔帖》。至唐柳公权求笔于宣城,先予二管。语其子曰:“柳学士能书,当留此笔;不尔,退还,即可以常笔予之。”柳果以为不入用,别求,遂予常笔。陈曰:“吾先予二笔,非右军不能用也。”与此绝相类。
  沧溟蔡姬李沧溟先生,身后最为寥落。其宠姬蔡,万历癸卯,年七十馀矣,在济南西郊,卖胡饼自给,叔祖季木考功见之,为赋诗云:“白雪高埋一代文,蔡姬典尽旧罗裙。”云云。邢太仆子愿有与孙月峰巡抚书云:“窃见李沧溟先生攀龙,葆真履素,取则先民,熔古铸今,蔚为代宝。而今五亩之宅,已非文靖之旧;襄阳之里,空标孟亭之名。侗每询访人士,皆云李驹沦丧,有子继亡,止遗孽孙,又复无母,才离襁褓,寄命嫠媪,僦居穷巷,托迹浮萍,并日无粗粝之食,经年鲜浆汁之馈。伏愿明公,下记所司,略损公帑,为赎数椽之敝屋,小复白雪之旧居,月或给米一石,布若干疋,藉以长养壮发,绵延后昆。一线犹龙之绪,实被如天之福。斯文一脉,其畴逆心。”观二事,沧溟清节可知矣。
  二中字音中兴中酒,二中字音,予尝言之。适读《王敬美集》一段,附著于后,云中酒二字,始见《徐邈传》“中圣人”义如中著之中,而音反从平声。《樊哙传》:“项羽既飨军士,中酒。”颜注云:“饮酒之中也,不醉不醒,故谓之中。”义宜从平声,而音乃竹仲切,何也?然古人诗如“气味如中酒”之类,皆从平声,无竹仲一读。又宋王观国《学林》云:“老杜‘新数中兴年,百年垂死中兴时’。
  中,并去声。《民诗序》曰:“任贤使能,周室中兴焉。‘陆德明《音义》曰:’中,丁仲反。‘观国按:中字有钟、众二音。音钟者,当二者之中,首尾均也。
  音众者,首尾不必均,但在二者之间尔。此中兴之中,所以音众。又如中年、中叶、中天、中涂、中诎之类,皆当从众。“
  论五言诗作古诗,须先辨体,无论两汉难至,苦心摹仿,时隔一尘,即为建安,不可堕落六朝一语。为三谢,不可杂入唐音。小诗欲作王、韦,长篇欲作老杜,便应全用其体,不可虎头蛇尾。此王敬美论五言古诗法。予向语同人,譬如衣服,锦则全体皆锦,布则全体皆布,无半锦半布之理,即敬美此意。又尝论五言,感兴宜阮、陈,山水闲适宜王、韦,乱离行役、铺张叙述宜老杜,未可限以一格,亦与敬美旨同。
  王奉常论诗语明诗本有古澹一派,如徐昌国、高苏门、杨梦山、华鸿山辈。自王、李专言格调,清音中绝。同时王奉常小美作《艺圃撷馀》,有数条与其兄及济南异者,予特拈出。如云“今之作者,但须真才实学,本性求情,且莫理论格调”。又云“诗有必不能废者,虽众体未备,而独擅一家之长。如孟浩然洮洮易尽,只以五言隽永,千载并称王、孟。有明则徐昌国、高子业二君,诗不同而皆巧于用短。
  徐有蝉蜕轩举之风,高有秋闺愁妇之态。更午百年,李、何尚有废兴,二君必无绝响“。此真高识迥论。令于鳞、大美早闻此语,当不开后人抨弹矣。先兄考功曩有题襄阳集一绝云:”鱼鸟云沙见楚天,清诗句句果堪传。一从时世矜高唱,谁识襄阳孟浩然?“
  用事作诗用事,以不露痕迹为高。往董御史玉虬(文骥),外迁陇右道,留别予辈诗云:“逐臣西北去,河水东南流。”初谓常浯,后读《北史》魏孝武帝西奔,宇文泰循河西行,流涕谓梁御曰:“此水东流,而朕西上。”乃悟董语本此,深叹其用古之妙。
  忆秦娥词无锡秦简讨留仙(松龄)从军荆州,雨泊仙桃镇,中夜闻琴声甚清越,迹之,乃一老书生也。破檐数椽,风貌朴野,秦赋忆秦娥词赠之云:“西风切,雁声凄断重伤别。重伤别,水村孤棹,雨丝残叶。天池雅调删繁节,乱离时候谁人说。
  谁人说,朱弦暗响,茅堂清绝。“
  记观宋子昭画丙辰二月二十一日,过商丘宋子昭(荦)户部观画,李伯时白描十八应真最为奇妙,有“友谅”“益之”二小印。巨然山水,为贾秋壑故物,有《悦生》小印,首有“宣和之宝”。又勾龙爽《蜡屐图》、吴仲圭山水卷,为东原杜琼家藏,后归沈恒吉。恒吉,即石田父。后归吴文定,有石田跋。郭忠恕雪景、黄居宝花鸟、胡廷晖山水、沈石田《秋林读书》、宋元人画二册。其高房山小幅,有鲜于伯机题云:“素有烟霞疾,开图见乱山。何当谢尘迹,缚屋住云间。”赵松雪题云:“每爱侍郎山水,绝与画史离群。谁似高怀如许,曾看香炉晓云。”展子虔画《高欢归晋阳图》最奇。子虔,高齐、宇文周时人。即不必确出其手,亦唐、宋高手所临摹也。
  范氏诗画吴桥节孝范氏,名景姒,文忠公(景丈)女弟也。好读书,通经史,尤工书画,绘大士像,仿佛龙眠,有《冰玉斋诗》若干卷。归同邑王世德,二十而寡,年三十九卒。文忠撰墓志,见集中。
  反锦《左传》僖二十三年,晋重耳及曹,僖负羁馈盘飧,置璧焉;受飧反璧。今却馈曰反璧,本此。又:“昭十三年,卫人馈叔向羹,与一箧锦;叔向受羹反锦。
  则以反锦为词亦可,而世无举此者。右见《瀛南子》。《瀛南子》邹平张松所著。
  松字瀛涯,博学好占,读书十行俱下。固安杨状元方城,布政山东,致先生于塾,许以领解。先生不可,谢归,竟不遇。后以太学生仕止祁县令。
  古刺水诗左公萝石手书一帖云:乙酉年五月,客燕之太医院,从人有自市中买得古刺水者,上镌“永乐十八年熬造古刺水一,净重八两,重三斤。”内府物也。挥泪赋此:“玉泉山下水,远流帝陵前。芦沟桥下水,其流声溅溅。瓶中古刺水,制自文皇年。制之扃天府,元石流清泉。列皇饮祖泽,旨之如羹然。逆寇犯天纪,守陴臣匪贤。君不弃社稷,鼎髯垂白天。经筵赤金几,斤斧生炊烟。况兹天府水,宁不落市廛?小臣侍筵者,睹水心如煎。再拜尝此水,含之不忍咽。
  心如南生柏(自注:子卿墓柏,大小数百株,枝皆南向,在韩城。予曾为文记之),泪似东流川。捧之以南旋,跪咏丰芑篇。“
  记观宋牧仲书画丁巳四月初二日,过宋牧仲(荦)刑部邸舍观书画。《洛神赋全图》,卷长丈许,山用矾头,馀皆丹碧。上有元公主“金闺”小印,是宋人临阎立本笔。世祖顺治三年,赐阁臣内府藏画百轴,此其一也。一、郭河阳《江山雪霁》,卷长丈三尺。首有“政和”印,尾“宝”字小印、“振之”印。旧是睢州袁司马(枢)
  家物。一、《钟馗小妹图》,吴道子笔。妹卓剑于地,一鬼捧剑室旁侍,一鬼在前按板而歌。有元人“乔篑山东成”墨印,“乔中山”印,“希世之宝”印。一、宋人翎毛二十幅,多雪景,皆林椿、吴炳、马远作。一、宋、元名人真迹,首有道君飞白“看云”二大字,米芾、李之仪、陈升之诸帖,康里子山临十七帖,又无名氏临十七帖,后题“建文己卯三月临于海馆”。牧仲又云,在武昌某士夫家,见吴道子水墨普贤像,甚奇。又京师愍忠寺有贯休画罗汉十八轴,世祖末,吴人持以进御,会崩,遂粥寺中,价七百金。
  唐诗本六朝唐诗佳句,多本六朝,昔人拈出甚多,略摘一二,为昔人所未及者。如王右丞“积水不可极,安知沧海东”,本谢康乐“洪波不可极,安知大壑东”:“春草年年绿,王孙归不归”,本庾肩吾“何必游春草,王孙自不归”:“还家剑锋尽,出塞马蹄穿”,本吴均“野战剑锋尽,攻城才智贫”:“结庐古城下,时登古城上”,本何逊“家本青山下,好登青山上”:“莫以今时宠,能忘昔日恩”,本冯小怜“虽蒙今日宠,犹忆昔时怜”:“飒飒秋雨中,潺潺石溜泻”,本王融“潺石溜泻,绵蛮山雨闻”:“白发终难变,黄金不可成”,本江淹“丹砂信难学,黄金不可成”:“如何此时恨,敫敫夜猿鸣”,本沈约“敫敫夜猿鸣,溶溶晨雾合”。孟襄阳“木落雁南度,北风江上寒”,本鲍明远“木落江渡寒,雁还风送秋”。郎士元“暮蝉不可听,落叶岂堪闻”,本吴均“落叶思纷纷,蝉声犹可闻”。崔国辅“长信宫中草,年年愁处生。故侵珠履迹,不使玉阶行”,则竟用庾诗“全因履迹少,并欲上阶生”也。
  杜诗本古谣汉桓帝时童谣云:“小麦青青大麦枯,谁当获者妇与姑,丈夫何在西击胡。
  吏买马,君具车,请为诸君鼓咙胡。“杜《大麦行》全袭其语,《兵车行》句调亦本此。
  能字能,奴登切;又乃带切。兽名,熊属,足似鹿。《说文》曰:“能,兽,坚中,故称贤能而强壮,称能杰也。”音奴登切。字书:“三足鳖曰能。”音乃带切。阮嗣宗咏怀诗:“谁云君子贤,明达安可能。”与莱哉相叶。阮七哀诗:“身尽气力索,精魂靡所能。”与来莱相叶。则是贤能之能,亦乃带切,叶平。
  罘ぜ顾太初《说略》引郑康成、颜师古、崔豹诸说,辨“罘ぜ”之制甚详。以为阙屏间刻镂鸟兽云气,疏通连缀之状。唐苏鹗引《子虚赋》罘网弥山,证罘当为网。顾以为非是。予按柏梁诗上林令云:“走狗逐兔张罘ぜ”,则罘ぜ之为网明甚。罘ぜ之为网户,正以其象类网而借用耳。
  阿房宫赋杜牧之《阿房宫赋》,文之奇不必言,然于事实殊戾。按《史》:始皇三十五年,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,先作前殿阿房。阿房宫未成。二世元年,还至咸阳,曰:“先帝为咸阳朝廷小,故营阿房为堂室。今释阿房宫弗就,是彰先帝举事过也。”复作阿房宫。二年冬,右丞相去疾、左丞相斯、将军冯劫谏止作阿房宫作者。二世怒,下去疾等吏。去疾、劫自杀,斯就五刑。是终秦之世,阿房宫未成也。又考《史》:二十六年,秦每破诸侯,写放其宫室,作之咸阳北阪上,南临渭,自雍门以东,殿屋复道,周阁相属,所得美人钟鼓以充入之。则牧之所赋“妃嫔媵嫱,王子皇孙,辞楼下殿,辇来于秦。朝歌夜弦,为秦宫人”者,指此。此实不名阿房官,而谓“有不见者三十六年”,非阿房事实矣。予既辨此,后读程大昌《雍录》、赵与肯《宾退录》皆已辨之,大略相同。聊存之。
  皎然贾岛诗《唐文粹》载皎然古意诗云:“一朝力士脱靴后,玉上青蝇生一个。紫皇案前五色麟,忽然掣断黄金锁。”《才调集》载贾岛诗:“妻是九重天子女,身为一品令公孙。鸳鸯殿里参皇后,龙凤楼前拜至尊。”其俚已甚。予尝合《文粹》及唐人选唐诗删为一集,今刻于昆山。
  尔雅翼序体宋淳熙初,罗端良(愿)撰《尔雅翼》,其自序皆四言,间杂五六言,叶韵,文甚奇肆;洪焱祖为之注,序之变体也。端良以《淳安县社坛》、《陶令祠堂》二记得名。《小集》五卷,宋景濂、苏平仲为序,宋序亦仿《尔雅翼。序》体,而不及远矣。
  李王二公书画丁巳秋,嘉禾友人携示宋李公芾手札六通,云李君实太仆所藏也。其一云:“芾皇恐顿首,再拜上覆。芾茸无能,猥继清献之绪,为贫所迫,冒昧宦游,试吏于江陵司计之官。甫幸善罢,到侍郎选拟会稽,征廛迟次罹罚。继而间关淮ヂ,窃仪真鹾庾之禄几年,又以内艰而去。流离困踬,无所告语,静思庸戆,乃分之宜。自此绝意荣望,敢意字民,复在畿邑,斐然学制,宁逃伤锦之讥,旷败必矣。此芾之所甚惧也。不图夤缘幸会,获庇所天,当赖馀光下照,匿瑕之仁,庶免于戾。此心□切,私自幸。芾皇恐顿首再拜。”又王岩叟画梅一卷,有“南昌袁氏家藏珍玩子孙永保”印,“忠彻”印,后有四明乌斯道十二绝句。
  龟毛兔角龟毛兔角,见《楞严经》。然《述异记》亦云:商纣之时,大龟生毛,兔生角。乃兵甲将兴之象也。故宋吴淑《事类。兔赋》云:为商纣而生角。
  杜秋诗解幼读杜牧之《杜秋娘》诗,考其始末,略记之。文宗太和五年春,上与宰相宋申锡谋诛宦官,申锡引吏部侍郎王为京兆尹,以密旨谕之,泄其谋。郑注、王守澄阴为之备。上弟漳王凑(穆宗之子)贤,有人望。注令豆卢著诬告申锡谋立漳王,上怒,罢申锡为右庶子,命守澄捕著所告晏敬则、王师文等,于禁中鞫之,诬服。左常侍崔元亮等,力争于延英,宰相牛僧孺亦言之,乃贬漳王为巢县公,申锡为开州司马。九年,巢公凑薨,追赠齐王。初,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,漳王傅母杜仲阳坐宋申锡事,放归金陵,诏德裕存处之。会德裕离浙西,牒留后李蟾如诏旨。至是,王、李汉奏德裕厚赂仲阳,阴结漳王,图为不轨。上怒甚。
  宰相路隋曰:“德裕不至有此。果如所言,臣亦应得罪。”乃以德裕为宾客分司。
  “秋娘”,即仲阳也。“燕得皇子”,谓漳王也。“江充”,喻郑注、豆卢著辈也。“王幽茅土削”,凑自漳王贬巢公也。“四朝三十载”,自宪宗元和二年诛李,历穆、敬、文,凡四朝也。
  又中字音中兴,中字去声。杜诗“汉家新数中兴年”,杨仲弘诗“一代人才颇中衰”,此字概无平声。中酒,中字平声。如“气味如中酒”,“浊贤清圣时中之”,皆平声,此字概无去声。近人用二字,往往交误。姚福云:“中酒作去声,于义为长,盖中有中伤之义。”又今两京有治中,呼作平声,非是。《周礼。天官》:凡官府都乡州及都鄙之制,治中受而藏之。郑司农曰:“中者,要也,谓其职治簿书之要也。”
  闺秀画徐元叹《落木庵集》云,访江城毛休文于竺坞慧文庵,出其母汝太君画扇十八面,山水草虫,无不臻妙。三百年中,大方名笔,可与颉颃者不过二三而已。
  近日闺秀如方维仪之大士,倪仁吉山水,周禧人物,李因、胡净(陈洪绶妾)
  草虫花鸟,皆入妙品。安丘张杞园说,曾见邢慈净发绣大士极工。慈净,子愿之妹。又崔子忠青蚓二女,亦工画。
  女子善书胶州宋方伯子妇姜,字淑斋,自号广平内史,善临十七帖,笔力矫劲,不类女子。又高密单某妾,学右军楷书,似《黄庭》、《遗教》二经。二人皆髫龀女子也。
  陈洪绶诗陈洪绶以画名,予尝见其小诗,颇有致,今录于此。“枫溪梅雨山楼醉,竹坞茶香佛火眠。清福不知今日忆,神宗皇帝太平年。”
  阳关曲注坡公阳关三绝,其二云:“济南春好雪初晴,行到龙山马足轻。使君莫忘溪女,时作阳关肠断声。”龙山,在济南郡城东七十里,章丘城西南四十里,古平陵城,唐之全节也。次公注云:“龙山,桓温九日所登之山。”按此龙山,在今江南之太平府,与济南了不相涉,诗意何缘及此?可见注诗不易,信如陆务观语周益公云云也。
  杜律细芜湖萧尺木(云从)以画擅名江左,常作《杜律细》一卷,以为杜律无拗体,穿凿可笑。而援据甚博,聊记一二条于此,以资拊掌。如:“江草日日唤愁生”,草音骚,《诗》:劳心忄蚤忄蚤,又劳心草草,皆牢骚之转音也。“盘涡鹭浴底心性”,底即低,《说文》:下也。隋薛道衡使江南,作《人日》诗,首二句人笑之曰:是底言。低同,轻忽之也。“独树花发自分明”,发音飞。《左传》:建而不旆,音霏。《荀子。议兵篇》引作载发,注:发,旆也。分,去声,《尔疋》:律谓之分,郭璞读也,此应作仄者。若杜《社日》诗“陈平亦分肉”,当作平,然不合律,亦作仄声,盖此字元有二声。“十年戎马暗南国”,暗音庵。
  《书》:高宗谅ウ。郑注作梁庵,小室曰庵,闭户曰ウ,不明曰暗。“异域宾客老孤城”,客音开。元曲凡如青云客、读书客,俱作平声。孤音故,如姑作鼓、沽作估、箍作股例。“渭水秦川得见否”,得音登。《公羊传》:登,来也。注:登,得也。则得可云登。《易》:豫,繇豫,大有得,勿疑,朋盍簪。簪音尊,得叶之。又“一双白鱼不受钓”,白音杯。《七命》:燕脾猩唇,髦残象白,灵渊之龟,莱黄之骀。叶鱼音勇。《荀子。礼论》:丝{此禹}缕た。《礼记》作鱼,曰鱼跃沸池。{此禹}亦音勇。《易》贯鱼,叶宫人宠。不,平声。《沈韵》载十一尤,受音收。傅玄诗:悠悠建平,皇泽未流,朝选于众,乃子之授。“未闻细柳散金甲”,散,平声,生南反。元诗:酒户年年减,山行渐渐难,欲终心懒慢。
  转觉意阑散。潘岳《笙赋》:辍张女之妙弹,罢广陵之清散。散叶弹。诸仿此。
  崔孝廉予门人崔华孝廉,字不凋,太仓之直塘人。性孤洁寡合,画翎毛花卉甚工,尤工诗,清迥自异,吴梅村常目为直塘一崔。其佳句云:“欹樯坐清昼,薄冷出苹间。”又“一寺千松内,飞泉屋上行。”又“此中枕簟客初到,半夜梧桐风起时。”又“丹枫江冷人初去,黄叶声多酒不辞。”吴人目为“崔黄叶”云。予论诗绝句云:“溪水碧于前渡日,桃花红是去年时。江南肠断何人会?只有崔郎七字诗。”二句,亦崔诗也。
  宋林唐两义士陶南村《辍耕录》载:唐义士珏玉潜、林义士德景曦收葬宋陵骨事同异,或谓“昭陵玉匣走天涯”等四首为唐作,今考林集具载。又冬青花一首亦载集中。
  独所谓“马棰问<骨尧>形”一篇,集无之,似属唐作耳。考林集有答唐玉潜诗云:“畎亩孤心老未衰,一篱瘦菊一瓢诗。黄埃赤日漫多事,苍狗白云能几时?山酒柏香春寿母,按书芸冷夜呼儿。横琴妙在无弦处,何必知音有子期!”盖二公同时友善,同为义举,尔时各有诗纪事,皆以冬青寄意。而王筠庵(国器)、郑明德(元)二君所记传闻异词耳。南村以东嘉去杭千里,冬青岂易持去?纵持去,岂能不枯瘁?疑是唐诗作林诗,此则未取林集参互考证之也。按林又有诗酬谢皋父云:“夜梦绕勾越,落日冬青枝。”此尤可证。又有《精卫秦吉了》、《南山有孤树》、《蔡琰归汉图》等篇,皆可互相发明。《草木子》亦以为林景曦、唐玉蟾二公事,叶世杰去元未远,所记多元朝遗事,闻见尤可据也。明嘉靖初,辽藩光泽王重刻《霁山集》,序之甚详。
  吴画余绣康熙丁未,从同年徐敬庵(旭龄)处,见秀水吴氏画扇二:一学李小将军山水,一洛神图,妙入毫发。吴字素闻,其人亦天人也。予在广陵时,有余氏女子,字韫珠,年甫笄,工仿宋绣,绣仙佛人物,曲尽其妙,不啻针神。曾为予绣神女、洛神、浣纱诸图,又为西樵作须菩提像,皆极工。邹程村、彭羡门皆有词咏之,载《倚声集》。
  世祖御笔康熙丁未上元夜,于礼部尚书王公(崇简)青箱堂,恭睹世祖章皇帝御笔山水小幅,写林峦向背水石明晦之状,真得宋、元人三昧。上以武功定天下,万几之馀,游艺翰墨,时以奎藻颁赐部院大臣,而胸中丘壑又有荆、关、倪、黄辈所不到者,真天纵也。
  汪静宜刘公<甬戈>吏部姬汪氏静宜,字稚娴,金陵人。有诗云:“长信不知君意切,相思犹隔两重云。不须更买长门赋,但画蛾眉以待君。”“六月高风振海吹,遥遥亲舍白云陲。谁知天上芳菲泪,湿却新愁似断丝。”康熙丁未在京邸作也。逾年归颍,至青县,覆舟死。
  脱十娘郑妥娘金陵旧院,有顿、脱诸姓,皆元人后没入教坊者。顺治末,予在江宁,闻脱十娘者,年八十馀尚在,万历中北里之尤也。予感而赋诗云:“旧院风流数顿杨,梨园往事泪沾裳。樽前白发谈天宝,零落人间脱十娘。”又郑姬无美,顺治中尚无恙,虞山钱宗伯赠诗云:“闲开闰集教孙女,身是前朝郑妥娘。”
  安问狐狸汉张纲曰:“豺狼当道,安问狐狸。”西汉侯文署东部督邮,对京兆尹孙宝曰:“豺狼当道,不宜复问狐狸。”语在纲前。
  唐才子传杨文贞《东里集》载:《唐才子传》,西域辛文房著,十卷,总三百九十七人,皆有诗名当时。其见于《唐书》者百人,其行事不关大体,不足为劝戒者不录。《研北杂志》记王执谦伯益事云:同时有辛文房良史,西域人,并称能诗。
  按《全唐诗话》、《唐诗纪事》二书例,皆以诗系人。文房此书,视二书当尤详备,惜今无传矣。《元文类》载文房《苏小小歌》一篇云:“东流水底西飞鱼,衔得钱唐纹锦书。几回错认青骢马,著处闲乘油壁车。鹦鹉杯残春树暗,葡萄衾冷夜窗虚。莲子种成南北岸,苦心相望欲何如。”
  黄媛介诗禾中闺秀黄媛介,字皆令,负诗名数十年。近为予画一小幅,自题诗云:“懒登高阁望青山,愧我年来学闭关。澹墨遥传缥缈意,孤峰只在有无间。”皆令作小赋,颇有魏晋风致。少时太仓张西铭(溥)闻其名,往求之,皆令时已许字杨氏,久客不归,父兄屡劝之改字,不可。闻张言,即约某日会某所,设屏幛观之;既罢,语父兄曰:“吾以张公名士,欲一见之。今观其人,有才无命,可惜也。”时张方入翰林,有重名,不逾年竟卒。皆令卒归杨氏。
  豁堂诗钱塘正禅师,字豁堂,赋诗清丽。予于金陵灵谷寺,见其《同凡诗集》二卷,爱之。略采数首于此:“御教场中月直时,下山全不道归迟。三松影落半湖水,一路沿钟到净慈。”“扁舟赤壁酹西风,千古雄雌在眼中。欲得周郎重回顾,铜弦铁板唱江东。”“晋人名理宗庄老,剡县风流说谢支。虽为神州钟紫气,惜君未见马驹儿。”“几日春游遍若耶,入城满面是烟霞。正愁仙福难消受,又吃人间御贡茶。”皆无香火气,《唐弘秀集》中所少。
  记观杜氏书画偶过杜子静编修(镇),出书画同观,记其尤者于左:一、郭河阳摹《王宰平泉图》。署“臣郭忠恕奉旨摹”,有御府图书,后有东坡《李氏园诗》,子由书。书法类长公,署绍圣二年十月二日。按:长公以元八年自定州南迁,绍圣二年,公在惠州,少公亦在谪所。而此乃御府所藏,不知何从书之?此为可疑。又有洛阳富直柔绍兴癸丑春题字,景定壬戌重午臣贾似道敬观题字,襄阳李友真、陈懋钦、陆祖凯至正元年六月题字,张渥叔厚至正壬辰跋,吴兴赵孟吁子俊跋,商文毅公弘载跋。子俊跋以为李文饶洛阳平泉,且引陇右诸侯日南太守之句。而卷首署李将军,画中有伟丈夫,设皋比亭中,亭下壮士林立,挟弓矢,衣裤褶,顾ツ自雄。按平泉为卫公别墅,不应称将军。若苏诗乃为李茂贞园作,凤翔八观之一也。茂贞以僖宗光启三年平李昌符,寻为凤翔节度使,园正其时营造。诗中所谓“云昔李将军,负险乘衰叔”者是也。俗又称皇后园,盖谓茂贞之妻。然又不应称平泉。又杜子美有王宰山水歌,所谓“能事不受相促迫,王宰始肯留真迹”云云。则当是开元、大历间人,与文饶、茂贞皆不相及。皆不可解。然画图清丽,非俗笔,富赵诸题字尤精妙,聊记于此,俟博学君子辨之。
  一、赵文敏山水卷。山浓水澹,一小舟出没烟霭中,舟上人小如蝇头,气韵生动可爱。江岸有牧人驱两乌牛,一啮水草,一前行昂首,若有待而鸣唤其群者。
  署“延庚申岁子昂”七字。后有陵阳牟、汉东孟淳、吴兴周鲁三诗。又邹立诚一诗云:“王孙去后草萋萋,故国荒凉路欲迷。梦入江南图画里,绿阴愁煞杜鹃畴。”吴僧妙才诗云:“前汀水暖新蒲绿,鸢日日来。路入平湖半烟树,片帆何日雨中开。”二诗尤佳。
  一、米元章细楷《黄庭内景经》。自署“中岳外史”。首尾皆有“绍兴内殿秘赏”御印,及贾似道姓名小印,柯九思印。南宫墨迹,传者多大字,如此者尤为稀有。闻孙退谷侍郎极赏之。又元章行草《奕棋图长歌》。后署“元丰二年为宏斋”,笔势奇拔,类黄鲁直。诗云:“‘神仙缥缈何年别?忽此逢迎山石裂。
  前溪练瀑派玉帘,更后云林雾痕缺。聚头磕额方外人,担肩抱蟾骨法新。棋枰对奕环座看,谁信樵斧忘青春。我今发雪三千丈,尚要昆仑撑顶上。炉心且养九转丹,拂劫铢衣记无恙。‘宏斋出此卷,皆方外一种阅世高人,面目相看,皆巨生历劫中,昆仑顶上聚首磕额者,划然良觌,喜不自胜,为书其左方。元丰二年,米芾。“后有文休承、王元美二跋。又元章九月十一日晓渡扬子五言古诗墨迹,有”孤屿水中圆,遥空海边阔“之语,殊有阴、何风致。后有董宗伯跋。
  一、梅花道人山水。上方有竹间题五言绝句诗,八分书。
  苏黄诗品苏文忠作诗,常云效山谷体。世因谓苏极推黄,而黄每不满苏诗,非也。黄集有云:“吾诗在东坡下,文潜少游上,杂文与无咎伯仲耳。”此可证俗论傅会之谬。《野老记闻》载,林季野目鲁直诗未必篇篇佳,但格制高耳。
  同父论曹瞒之非陈同父论曹操:“当合张鲁之资,乘汉中之势,整兵临蜀;则刘璋震恐,欲召刘备而无所及;备虽至,而亦不能御。况荆州用武之国,备必不释以与人而径入蜀,则璋不得不降,璋降蜀平,然后命夏侯渊、张守之,躬自还邺,整兵向荆。使许洛之兵冲其膺,蜀汉之兵捣其脊,绝吴之粮援,则荆州破,则备蹙。然后传檄江东,虽有智者,不能为吴谋矣。”云云。近日临川傅占衡平叔论刘晔云:“操破张鲁,刘晔说以乘胜取蜀,操不听。说者咎操失此机事,令蜀用法正计,遂破渊、邻军,得汉中。予以为不然。操既平张鲁,兵威已极,士皆思归,若复规益州,艰在转运,是强弩之末,非所以保胜而自全也。定河北,讨乌丸,犹踌躇前却。荆、吴果谋袭许,幸而未成耳。乌林以来,操有戒心于江东久矣,安肯远涉巴蜀?操之用兵,必顾万全,皆类此也。”二说殊相矛盾。予尝考其时,昭烈入益州在建安十九年,操破汉中在二十年,是时昭烈已领益州牧,有诸葛公为股肱,法正为谋主,赵、张、马超之属为爪牙,刘巴、彭之流皆处之显任,尽其器能。纲举目张,蜀中已成磐石之势,安得谓蜀人慑操之威,必不拒守?而且谓备不入蜀,璋必出降,如蒙者之道黑白耶。
  陶诗甲子辨临川人傅平叔(占衡)《永初甲子辨》云:“陶诗中凡题甲子者十,皆是晋年。最后丙辰,安帝尚在,琅邪未立,虽知裕篡代形成,何得先弃司马家年号,而豫题甲子乎?自沈约、李延寿并为此说,颜鲁公醉石诗亦云:”题诗庚子岁,自谓羲皇人。‘盖始以集考之,谓庚子后不复题年矣。不知陶公之出处大节,岂在区区耶?《晋书。陶传》削去甲子之说,《昭明。靖节传》亦无是语。一在《南史》前,一在《宋书》后,同时若此,不妄附会。“云云。及读宋文宪公集,乃知此论先发于潜溪,平叔特踵其说耳。宋跋渊明像云:”有谓渊明耻事二姓,在晋所作,皆题年号,入宋之时,惟书甲子。则惑于传记之说,而其事不得不辨。
  今渊明之集具在,其诗题甲子者,始于庚子,而迄于丙辰,凡十有七年,皆晋安帝时所作;初不闻题隆安、元兴、义熙之号。若九月闲居时,有‘空视时运倾’。
  拟古九章,有‘忽值山河改’之语,虽未敢定于何年,必宋受晋禅之后所作。不知何故,反不书甲子也。其说盖起于沈约,而李延寿著《南史》,五臣注《文选》皆因之,虽有识如黄庭坚、秦观、李焘、真德秀,亦踵其谬而弗之察。独萧统撰本传,以曾祖普世宰辅,耻复屈身后代。朱元晦述《纲目》,遂本其说,书曰‘晋征士陶潜卒’,可谓得其实矣。乌!渊明之节,其待书甲子而后见耶。“
  羽阳宫瓦《橘轩杂录》:“凤翔府,古雍州,秦穆公羽阳宫故基在焉。其瓦有古篆‘羽阳千岁’字,昔云中马胜公得之。阴字,在砚之左,奇古,非铜雀所及。”
  《东观馀论》云:“长安民献秦穆公羽阳宫瓦十馀枚,若今筒瓦然。首有‘羽阳千岁万岁’字”,《老学丛谈》云:“铜雀瓦皆阳字,纪建安十三年造。尝闻其土著人云,瓦甚大,一片可为四砚。”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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