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地风物—祖母的丝绵

在丝绵作坊里工作的都是一些上年纪的老太，她们动作熟练地操作着操作了一辈子的活，她们神态安详，甚至有点旁若无人。她们丝毫不理会有没有游人参观，她们的举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的自如。从中，我知道了两个关于丝绵的常识，第一，200元左右一条的丝绵被子一般要用2斤以上的丝绵；第二，一斤蚕萤一般只能剥出三两多一点的丝绵。而丝绵制作的方式均为手工操作，手工剥萤子，滚烫的开水，难闻的气味，还有长年累月蹲坐在木盆前的弯腰曲背，这些都不是喜欢穿丝绵的人所能够想象的。我曾经在小镇的染店弄里遇见一个老太，她的身子弯得像一只虾米，手里拎一只马桶，一步一弯地走在弄堂里。我问，阿婆，你以前是不是剥过茧子？她的眼睛忽然一亮，随即又暗下去，她说，我以前就是专门剥茧子的，做那个生活很吃力的。

匀薄如纸，莹洁如玉啊！

我来来回回地在小镇老街上走了半天，想起街头流行的唐装，立领，盘香钮扣，面料是老式的织锦缎，图案描龙起凤。紧身的小棉衣，卡出中国女人独特的小蛮腰，而唐装的夹里无一例外都是丝绵。丝绵棉袄啊，你温暖着我们的前心和后背，仿佛家里的老祖母，屋里屋外总是看到她做事的身影，早晨，天还没亮透呢，老祖母第一个起床，烧一家人的早饭，早饭还在锅里热着呢，老祖母撩开窗帘，察看太阳的情况，快呀快呀出太阳了，把一家人的衣裳叉出去晒啊！晚上老祖母是最晚睡的一个人，摸摸弄弄，一家人的衣裳要缝要补的，一家人的开销紧了松了都在老祖母的手上捏着呢，不能马虎。女人的一生其实都很简单，一边做着家务，一边心里想着家人――女人就是这样牵牵挂挂的，放不开手脚，所以要做一辈子的家务。世界上没有什么一辈子的事，女人手里的家务活倒可以称得上“一辈子”。

谁家没有这样勤劳的，摸摸索索的，弯腰曲背的，笑容比说话多的老祖母呢？老祖母夏天头上顶着一块被水打湿的毛巾出来晒霉；冬天的大太阳底下，老祖母戴着花镜，给一家人翻丝绵棉袄，丝绵棉裤。上年纪的人知道，丝绵棉袄丝绵棉裤都是一些暖和的东西，现在风行的那些滑雪衫，中空棉怎么能跟丝绵比呢？不能的！老祖母不相信的，除了轻盈暖和的丝绵，老祖母不相信任何御寒的东西。祖母，祖母，你做啥要在暖太阳底下翻丝绵棉袄呢？祖母不中用了，眼睛看不见啦。暖太阳底下，祖母还能看出一些针脚，大意不得呀，丝绵的东西嘛。

花种下了，花发芽了，花含苞了，花开放了，花枯萎了，花死去了。一个女人的过程。繁琐的过程。简单的过程。

如果有一件立领，盘香钮扣，织锦缎上描龙起凤的图案，款款地走在一个小镇上，那么你只是一个时尚的女人；而如果再有一个老祖母，每年冬天的时候，坐在暖太阳里，为你翻晒丝绵棉袄，那么你就是一个幸福的时尚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