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管子轻重篇新诠:管子轻重十三──轻重甲(上)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马非百   发布:2016年06月01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
  元材案:《汉书 宣纪》地节四年九月诏曰:「令甲死者不可生,刑者不可息。」文颖曰:「萧何承秦法所作为律令律经是也。天子诏所增损不在律上者为令。令甲者前帝第一令也。」如淳曰:「令有先后,故有令甲、令乙、令丙。」师古曰:「如说是也。甲乙者若今之第一第二篇耳。」又《东方朔传》:「推甲乙之帐。」《贡禹传》:「去甲乙之帐。」《萧望之传》「故《金布 令甲》曰」,师古曰:「金布者,令篇名也。其上有府库、金钱、布帛之事,因以名篇。令甲者,其篇甲乙之次。」《西域传》:「兴造甲乙之帐。」师古曰:「其数非一,以甲乙次第名之也。」又《西京杂记》:「家世有刘子骏《汉书》百卷,首尾无题名,但以甲乙丙丁记其卷数。后好事者以意次第之,始甲之癸为十帙,帙十卷,合为百卷。」然则以十干纪数,乃汉人所常用者。本书以甲乙为篇名,用意盖与此同。
  提要:全文共分十七段,每段说明一个问题,段与段间并无有机联系,与《揆度篇》体例一致。自此以下除《己篇》外,其余各篇皆仿此。
  桓公曰:「轻重有数〔一〕乎?」
  管子对曰:「轻重无数。物发而应之,闻声而乘之〔二〕。故为国不能来天下之财,致天下之民,则国不可成。」
  桓公曰:「何谓来天下之财?」
  管子对曰:「昔者桀之时,女乐三万人,端譟晨乐闻于三衢〔三〕,是无不服文绣衣裳者。伊尹以薄之游女工〔四〕文绣纂组〔五〕,一纯〔六〕得粟百锺于桀之国。夫桀之国者,天子之国也。桀无天下忧,饰妇女钟鼓之乐,故伊尹得其粟而夺之流〔七〕。此之谓来天下之财。」
  桓公曰:「何谓致天下之民?」
  管子对曰:「请使州有一掌,里有积五窌〔八〕。民无以与正籍者予之长假〔九〕,死而不葬者予之长度〔一0〕。飢者得食,寒者得衣,死者得葬,不〈米亶〉者得振〔一一〕,则天下之归我者若流水。此之谓致天下之民。故圣人善用非其有,使非其人〔一二〕。动言摇辞,万民可得而亲〔一三〕。」
  〔一〕 元材案:「轻重」指物价政策言。「数」即定数。《管子 小问篇》:「五而六之,九而十之,不可为数。」尹注云:「欲致精材者必当贵其价,故他处直五,我酬之六。他处直九,我酬之十。常令贵其一分,不可为定数。如此则天下精材可致也。」是也。又《轻重乙篇》桓公问「衡有数乎」,管子对曰「衡无数也」,衡即平准,亦即物价政策,数即定数,义与此同。
  〔二〕 元材案:「物发而应之」,《揆度篇》作「物动而应之」。发即动也。此谓轻重之筴,须根据客观事物之发生发展,决定其应付之对策,不能在事物发生发展之前,即主观地预为设计。《国准篇》所谓「王数不可豫致」,即此意也。
  〔三〕 孙星衍云:「『端譟晨乐闻于三衢』,《太平御览》四百九十二引作『晨譟于端门,乐闻于三衢』,此有脱误。《御览》八十二又引作『晨譟闻于衢』。」王念孙云:「《御览 人事部》百三十四引作『晨譟于端门,乐闻于三衢』,是也。今本既脱且倒,则文不成义。」何如璋云:「端,端门。晨乐句。言在端门征歌,侵晓作乐,声闻于国之通衢。《吕览 侈乐》『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譟』是也。」元材案:此处必有讹脱,不可强解。
  〔四〕 元材案:「薄」即「汤居亳」之亳,解已见《地数篇》。「游女」二字又见《诗 汉广篇》。彼谓出游之女子,此则指游惰无业之妇女而言。
  〔五〕 元材案:《汉书 景纪》后二年诏云:「锦绣纂组,害女红者也。」文绣即锦绣。纂,臣瓒曰:「许慎云:『赤组也。』」犹言红色丝带。
  〔六〕 元材案:「纯」字又四见《轻重丁篇》。《战国策》「锦绣千纯」,高注:「纯音屯,束也。」《史记 苏秦传 集解》云:「纯,匹端名。」《张仪传 索隐》云:「凡丝绵布帛等一段谓一纯。」又《淮南 地形篇》「里间九纯,纯丈五尺。」注:「纯,量名也。」一纯犹今言一匹。
  〔七〕 元材案:夺流,解已见《乘马数篇》。又案桀好女乐而亡国事,战国秦汉时人多有此传说。《太平御览》引《墨子》云:「桀女乐三万人,晨譟闻于衢,服文绣衣裳。」《管子 七臣七主篇》云:「夫男不田,女不缁,工技力于无用,而欲土地之毛,仓库满实,不可得也。土地不毛则人不足,人不足则逆气生,逆气生则令不行。然彊敌发而起,虽善者不能存。昔者桀纣是也。诛贤忠,近谗贼之士而贵妇人。好杀而不勇,好富而忘贫。驰猎无穷,鼓乐无厌。瑶台玉饰不足处,驰车千驷不足乘。材女乐三千人,锺石丝竹之音不绝。百姓匮乏,君子无死,卒莫有人,人有反心。遇周武王,遂为周氏之禽。此营于物而失其情者也,愉于淫乐而忘后患者也。」又《盐铁论 力耕篇》文学云:「昔桀女乐充宫室,文绣衣裳。故伊尹高逝游亳,而女乐终废其国。」与本篇所论,皆以好女乐为桀亡国之主要原因。然于此有应注意者,《墨子》及《七臣七主篇》均不言伊尹,一也。《七臣七主篇》上文以桀、纣并提,而下文仅言纣而不及桀,二也。《盐铁论》提及伊尹,但又只言伊尹去桀归汤,不及得粟夺流事,三也。至本篇始将桀好女乐与轻重之筴密切联系,然后此一历史故事,方能在原有传说的基础上增加具有生命力之丰富内容。而在此一故事之演变过程中,以本篇最为晚出,此又其一左证矣。
  〔八〕 王引之云:「『掌』字义不可通,当是『禀』字之讹。禀,古廪字也。廪与窌皆所以藏谷。《晏子春秋 问篇》:『命吏计公禀之粟。』《荀子 议兵篇》:『则必发夫禀窌之粟以食之。』今本『禀』字并讹为『掌』。」张佩纶云:「案王说非也。《周礼 序官 郑注》:『掌,主也。』『州有一掌』,即《周礼》『州县各掌其州之教治政令之法』是也。『里有积五窌』,即《周礼 遗人》『掌乡里之委积以恤民之囏阨』是也。」元材案:二氏说皆非也。不应三书皆误。掌当是古时仓名。《孟子 尽心篇》「国人皆以夫子为将复请发棠」,疑「棠」亦「掌」字之讹。朱注释棠为齐之棠邑。则齐国大饥,岂一棠邑之粟可济于事?必为发掌明矣。《孟子》言「复请发掌」,《荀子》言「必发夫掌」,《晏子》言「计公掌之粟」,意义皆同。窌同窖。《吕氏春秋 仲秋纪》「穿窦窌」,《月令》作「穿窦窖」。注云:「入地隋曰窦,方曰窖。」积即《云梦秦简 仓律》:「入禾仓,万石一积」,「栎阳二万石一积,咸阳十万一积」及「刍稿各万石一积,咸阳二万一积」(一九七六年《文物》第七期《云梦秦简 释文》之积,犹言储蓄。此处指积谷。五窌,指所积谷之仓数。谓每州必有一掌,每里必有积藏五谷之窖五处也。
  〔九〕 元材案:与正籍,解已见《揆度篇》。假有二义:一即假贷,《山国轨篇》所谓「无赀之家皆假之械器」,《轻重丁篇》所谓「闻子之假贷吾贫萌」是也。二即障假,《盐铁论 园池篇》所谓「池篽之假」与「公家有障假之名」是也。此言予之长假,当指第二义言。谓民之无产业、无纳税能力者,由政府以国有苑囿公田池泽长期假之。《汉书 宣纪》地节元年三月,「假郡国贫民田」。三年三月诏曰:「前下诏假公田,贷种食,其加赐鳏寡孤独高年帛。」十月,又诏:「池篽未御幸者假与贫民。流民归还者假公田,贷种食,且勿算事。」《元纪》初元元年四月诏:「江海陂湖园池属少府者以假贫民,勿租赋。」二年三月诏:「水衡禁囿,宜春下苑,少府佽飞外池严篽池田假与贫民。」即其例矣。
  〔一0〕安井衡云:「度、渡同,谓济之。皆云长者,予而不收也。」何如璋云:「予之长度,殆谓给以葬埋之费也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予之长假』『予之长度』当作『长予之假』『长予之度』。《立政篇》:『分乡以为五州,州为之长』。长即州有一掌。长为度量葬事,如《汉书 黄霸传》:『鳏寡孤独有死无以葬者,乡部书言,霸具为区处,某所大木可以为棺,某亭猪子可以祭。』即其证矣。」于省吾云:「度、宅古字通,此例古籍习见。《尚书》『度』字,古文作『宅』,今文作『度』。《仪礼 士丧礼》『筮宅』注:『宅,丧居也。』《丧服小记》:『祔葬者不筮宅。』注,『宅,葬地也。』《广雅 释邱》『宅,葬地也。』此言死而不葬者,予之长久之葬地也。」闻一多说同。元材案:安井、张、于三氏说皆非也,何说近之。古时地广人稀,贫民死者不患无葬地,而患无钱购备棺衾。《史记 淮阴侯列传》云:「吾如淮阴,淮阴人为余言:『韩信虽为布衣时,其志与众异。其母死,贫无以葬,然乃行营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万家。』余视其母冢良然。」此不患无地之证也。《汉书 成纪》:「河平四年二月,遣光禄大夫博士嘉等十一人行举濒河之郡。……其为水所流压死不能自葬,令郡国给槥椟葬埋。已葬者与钱人二千。」《哀纪》:「绥和二年,诏曰:迺者河南颍川郡水出,流杀人民。……已遣光禄大夫循行举籍,赐死者棺钱人三千。」又《哀纪》:「元始二年,郡国大旱蝗,青州尤甚,民流亡。赐死者一家六尸以上葬钱五千,四尸以上三千,二尸以上二千。」此赐棺钱之证也。谓之「长度」者,《汉书 杨敞传》:「子恽为中郎将,罢山郎,移长度大司农以给财用。」应劭云:「长,久也。一岁之调度也。」师古曰:「言总计一岁所须财用及文书之调度而移大司农,以官钱供给之,更不取于郎也。」可见所谓「长度」者,乃汉代财政上专用术语。此盖言死而不葬者,即由政府以所谓长度者予之,使其持向所在地官府支取官钱,作为购备棺衾之用。犹今人之言领款凭据矣。
  〔一一〕元材案:不{次吉}即不赡,下仿此。说已详《山权数篇》。
  〔一二〕张文虎云:「『故圣人善』贯下二句。『用非其有』即所谓『来天下之财』也。『使非其人』即所谓『致天下之民』也。《事语篇》云:『佚田谓寡人曰:善者用非其有,使非其人。』与此正同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善用非其有,使非其人』,承『财』『民』言。」
  〔一三〕元材案:「动言摇辞」,《轻重丁篇》作「动言操辞」,皆《易 系辞下传》所谓「理财正辞」之意,谓发号施令也。万民可得而亲者,盖以其所发施之号令,能顺人心,故下令如流水之源。晁错所谓「令出而民利」者也。又案: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《王兵篇》云:「取天下精材,论百工利器,收天下豪杰,有天下俊雄。」(一九七六年《文物》第十二期)《管子幼官篇》云:「求天下之精材,论百工之锐器,……收天下之豪杰,有天下之称材。」《七法篇》云:「故聚天下之精材,论百工之锐器,……收天下豪杰,有天下俊雄。」《小问篇》云:「公问曰:『请问战胜之器。』管子对曰:『选天下之豪杰,致天下之精材,来天下之良工,则有战胜之器矣。』公曰:『攻取之数何如?』管子对曰:『毁其备,散其积,夺之食,则无固城矣。』公曰:『然则取之若何?』管子对曰:『假而礼之,厚而勿欺,则天下之士至矣。』公曰:『致天下之精材若何?』管子对曰:『五而六之,九而十之,不可为数。』公曰:『来工若何?』管子对曰:『三倍不远千里。』」与此所论皆可互参。
  桓公问管子曰:「夫汤以七十里之薄,兼桀之天下〔一〕,其故何也?」
  管子对曰:「桀者冬不为杠,夏不束柎〔二〕,以观冻溺〔三〕。弛牡虎充市,以观其惊骇〔四〕。至汤而不然,夷竞而积粟〔五〕,飢者食之,寒者衣之,不〈米亶〉者振之,天下归汤若流水。此桀之所以失其天下也。」
  桓公曰:「桀使汤得为是,其故何也?」
  管子曰:「女华者,桀之所爱也,汤事之以千金。曲逆者,桀之所善也,汤事之以千金。内则有女华之阴,外则有曲逆之阳,阴阳之议合,而得成其天子。此汤之阴谋也〔六〕。」
  〔一〕 元材案:「汤以七十里之薄」,解已见《地数篇》。兼,并也。
  〔二〕 元材案:杠即《孟子 离娄下篇》「十一月徒杠成,十二月舆梁成」之杠。朱注:「杠,方桥也。徒杠,可通徒行者。」束柎,何如璋云:「以木为桴,相比束之,浮水以渡也。夏水大,故须束柎。」今案:束柎,湖南人谓之木排。
  〔三〕 元材案:冬无杠则渡水者冻,夏无柎则渡水者溺,桀观之以为乐也。
  〔四〕 元材案:「弛牡虎充市」,弛,纵也。《御览 人事部》一百九引作「放虎入市」,《兽部》三引作「放虎于市」,《事类赋》二十引同。「其惊骇」,指市人为虎所惊骇。
  〔五〕 元材案:「夷竞」是「夷蔬」之讹,说已详《事语篇》。孙诒让谓「『兢』当为『竞』,即古『境』字,言平治疆界之道涂」,张佩纶谓「夷竞」为「事蚕」之误,郭沫若谓「夷竞」为「夷贾」之误者均非。
  〔六〕 赵用贤云:「汤以至仁伐暴,何必如此?是战国阴阳之说,非管氏语也。」元材案:假托某甲某乙为说明一种轻重理论之实例,乃本书通用之体裁,固不必真有其事,予在《巨(筴)乘马篇》论之已详,不仅汤一人而已。惟此处「曲逆」二字似与曲逆侯陈平有关。考《史记 陈丞相世家》载汉高祖被匈奴围于白登,用陈平奇计,使使间厚遗单于阏氏,围以得解。高祖南过曲逆,乃诏御史更以陈平为曲逆侯。此汉高祖七年事也。于此有可注意者:第一,曲逆为陈平封号。在此以前,历史上另无曲逆其人。第二,陈平之被封为曲逆侯,是由于为间谍有功。据《世家》称平自初从至讨平陈豨、黥布,凡六出奇计。不仅为汉高祖解白登之围,而且远在楚汉战争期间,即已受到汉高祖「出黄金四万斤与陈平,恣所为,不问其出入」之信任,使其多以黄金纵反间于楚军,破坏项羽与范增等之关系。与此处所言「汤事之以千金」正相暗合。第三,汉高祖在白登被围得解,确是获得匈奴冒顿单于阏氏之力。而阏氏之所以甘愿出力,又确是通过大间谍曲逆侯陈平所出之奇计,「使使间厚遗之」之结果。此与「汤以千金事女华」及「内有女华之阴,外有曲逆之阳,阴阳之议合」云云,亦完全符合。可见此文所述,既不是写汉高祖,亦不是写汤。着者只是就自己记忆中有关反间一类之人物事件,信手拈来,编成故事,作为说明其轻重政策之具体范例而已。赵说迂拘可笑!
  桓公曰:「轻重之数,国准之分〔一〕,吾已得而闻之矣。请问用兵奈何?」
  管子对曰:「五战而至于兵。」
  桓公曰:「此若言何谓也?」
  管子对曰:「请战衡,战准,战流,战权,战势〔二〕。此所谓五战而至于兵者也。」
  桓公曰:「善。」
  〔一〕 元材案:「轻重之数」承上文言,「国准之分」,则承上篇言。五家之国准,其数本殊,故曰「国准之分」。分者区别之谓也。又案:从「国准之分」一语观之,则本篇与上篇之间,似有联系。证明本篇之写成,当在《国准篇》之后,或者两篇皆出自一人之手。张佩纶谓「依问辞当属《国准篇》」者失之。
  〔二〕 元材案:衡有「权衡」、「国衡」、「准衡」、「曲衡」、「衡数」诸义,解已见《巨(筴)乘马篇》。准即平准,解已见《国准篇》。流有「持流」、「行流」、「守流」、「抟流」、「夺流」诸义,解已见《乘马数篇》。权有「国权」、「权棅」、「权筴」、「权数」诸义,解已见《山权数篇》。势亦有二义。一即《山至数篇》所谓「国势」,即国家之五种地理形势,「准时五势之数」。盖国势之宜于五谷者,当谨守其五谷,其不宜于五谷者,则当「与工雕文梓器以下天下之五谷」,故势亦被列为经济政策之一也。二即《揆度篇》所谓「治权则势重,治道则势羸」之势,亦即所谓轻重之势。总而言之,所谓战衡、战准、战流、战权、战势者,皆属于经济政策之范畴。一国之经济政策苟得其宜,自可不战而屈人之兵。何如璋所谓「权轻重以与列邦相应,即今之商战」者,得其义矣。
  桓公欲赏死事之后〔一〕,曰:「吾国者,衢处之国,馈食之都,虎狼之所栖也〔二〕。今每战,舆死扶伤〔三〕,如孤荼首之孙,仰倳戟之宝〔四〕,吾无由予之。为之奈何?」
  管子对曰:「吾国之豪家〔五〕迁封〔六〕食邑〔七〕而居者,〔八〕君章之以物则物重,不章以物则物轻〔九〕。守之以物则物重,不守以物则物轻。故迁封食邑富商蓄贾积余藏羡跱蓄之家〔一0〕,此吾国之豪也。故君请缟素〔一一〕而就士室〔一二〕,朝功臣世家迁封食邑积余藏羡跱蓄之家曰:『城肥致冲,无委致围〔一三〕。天下有虑,齐独不与其谋〔一四〕。子大夫〔一五〕有五谷菽粟者勿敢左右〔一六〕,请以平贾取之子。』与之定其券契之齿〔一七〕。釜鏂之数,不得为侈弇焉〔一八〕。困穷之民闻而籴之,釜鏂无止,远通不推,国粟之贾坐长而四十倍〔一九〕。君出四十倍之粟以振孤寡,牧贫病〔二0〕。视独老穷而无子者靡得相鬻而养之,勿使赴于沟浍之中〔二一〕。若此,则士争前战为颜行〔二二〕,不偷而为用,舆死扶伤,死者过半。此何故也?士非好战而轻死,轻重之分使然也〔二三〕。」
  〔一〕 元材案:死事之后,谓阵亡将士遗族。
  〔二〕 元材案:「衢处」解已见《国蓄篇》及《地数篇》。「馈食」又见下文,尹注彼处云:「本国自无盐,远馈而食。」惟彼处所馈者为盐,此则为五谷耳。《史记 平准书》:「千里负担餽粮」,千里餽粮即「远馈」之义矣。虎狼所栖,言山多田少,犹《山至数篇》所谓「禽兽牛羊之地」也。
  〔三〕 元材案:「舆死扶伤」在本篇凡三见。死同尸。《吕氏春秋 期贤篇》云:「扶伤舆死。」毕注:「死与尸同。」
  〔四〕 刘绩云:「『如』字当作『之』字,言舆死扶伤之孤也。『荼首』,白首也。『宝』字或是『室』字,言持戟死事之室。此三等人皆所当恤也。」何如璋云:「『如』读为『而』。『荼首』,白首也。倳戟之宝,『宝』当作『室』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荼首』当为『贫子』二字之坏。孤贫之子孙即死事之后。下文『振孤寡,牧贫病』,是其证。『宝』当作『室』,下文『就士室』,是其证。『仰倳戟之室』,言仰持戟而食也,即《孟子》所谓『持戟之士』。」郭沫若云:「『如』疑『孺』字之声误,『孙』疑『俯』字之形误(草书略近)。『孺孤荼首之俯仰』,谓『仰事俯畜也』。」元材案:「宝」当是「寡」字之误。《管子 问篇》「问死事之寡,其禀饩何如」云云,本篇下文又有「以振孤寡」语。孤寡即紧承「如孤」及「仰倳戟之寡」而言。「倳戟」二字又见下文及《轻重乙篇》。惟下文及《乙篇》之「倳戟」皆当作建立军队讲,此处则当作「持戈之士」讲。「仰」即《孟子 离娄篇》「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」之仰。言依靠持戈之丈夫以为食也。
  〔五〕 元材案:「豪家」统「迁封食邑」及下文「功臣世家富商蓄贾积余藏羡跱蓄之家」而言,故曰「此吾国之豪」。非谓此等之外,又另有所谓豪家也。
  〔六〕 何如璋云:「迁者,登也,升也。迁封犹言迁官。」元材案:「迁封」即「徙封」。如汉文帝徙城阳王王淮南故地,徙淮南王喜王故城阳。景帝徙衡山王王济北,徙庐江王王衡山(均见《汉书 淮南 衡山 济北王传》),即其例。
  〔七〕 元材案:「食邑」,指封邑中所食户数而言。如《史记 高祖功臣侯年表》所列「平阳侯六百户」、「信武侯五千三百户」是。据《货殖传》云:「封者食租税,岁率户二百,千户之君则二十万。」但事实上食邑收入不止于此数。《汉书 孝昭功臣表》言张安世封凡万三千六百四十户。如以户率二百计之,万三千六百四十户不过二百七十二万八千耳。而《张安世传》云:「富平侯张安世,国在陈留,别邑在魏郡,租入岁千余万。」可见剥削之率,必有大于「户二百」者矣。
  〔八〕 元材案:居即《史记 货殖传》「乃治产积居与时逐,而不责于人」及《平准书》「废居居邑」之居,《集解》徐广曰:「废居者,贮蓄之名也。有所废,有所蓄,言其乘时射利也。」犹今人之言囤积居奇矣。
  〔九〕 元材案:「章」即障,亦有守义,解已见《乘马数篇》。此谓国内豪家如迁封食邑之类,无不各有所囤积。政府应将其所囤积之五谷菽粟,设法加以障守,则万物之轻重皆在政府掌握之中矣。
  〔一0〕张文虎云:「『跱』当作『歭』,《说文》作『偫』。」元材案:「跱蓄」即储蓄。《后汉书 章纪》:「诏所经道上郡县无得设储跱。」注:「储,积也。跱,具也。言不预有蓄备。」
  〔一一〕元材案:《礼 玉藻》:「缟冠素纰」,注:「缟,生绢也。以缟为冠,凶服也。素,熟绢也。纰,冠两边及卷下畔之缘也。缟冠素纰,谓冠与卷身皆用缟,但以素缘之耳。」此处指丧服言。《汉书 高纪》「兵皆缟素」是也。
  〔一二〕元材案:「士室」即《管子 八观篇》「乡毋长游,里毋士舍」之士舍。尹注云:「士谓里尉。每里当置舍,使尉居焉。」犹后世之乡公所矣。
  〔一三〕元材案:朝,朝会,犹言招集。功臣世家一词,又见《轻重丁篇》,亦汉人通用语。《史记 自序》:「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,堕先人所言,罪莫大焉。」《平准书 集解》如淳曰:「世家,有禄秩家。」「城肥致冲」二语,解已见《事语篇》。
  〔一四〕戴望云:「虑,高诱注《吕氏春秋》曰:『虑,乱也。』」元材案:「与」即《汉书 苏武传》「武以故二千石与计谋立宣帝」之与,师古注曰:「与读曰预。」不与其谋,谓不干预其事。不干预其事,则国内之平安可知。凡此皆死事者之功也。
  〔一五〕元材案:子大夫,汉人常用语。《汉书 武纪》元光元年,诏贤良曰:「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。」《董仲舒传》「子大夫」一词凡八见。《燕王旦传》凡三见。《东方朔传》亦有「子大夫修先王之术,慕圣人之义」语。《盐铁论 国病篇》大夫亦云:「子大夫论京师之日久。」《武纪 注》服虔云:「子,男子之美号也。」颜师古云:「子者人之嘉称。大夫,举官称也。志在优贤,故谓之子大夫。」
  〔一六〕元材案:「勿敢左右」,解已见《山国轨篇》。
  〔一七〕尹桐阳云:「《说文》:『券,契也。契别之书以刀判契其旁,故曰契券。』判契即判栔。栔,刻也。谓刻其旁为齿也。《易林》:『符左契右,相与合齿。』《列子 说符》:『宋人有游于道,得人遗契者。归而藏之,密数其齿。』」元材案,古人立契,中分为二,其分处必有齿,以便合验。「定其券契之齿」,犹言订立合同。
  〔一八〕猪饲彦博云:「侈弇犹云张翕。口大曰侈,口小曰弇。」元材案:《周礼 春官 典同》:「侈声筰,弇声郁。」注:「侈谓中央约也。侈则声迫筰出去疾也。弇谓中央宽也。弇则声郁勃不出也。」此谓钟口大而中央小者谓之侈,钟口小而中央大者谓之弇。引申之即夸大或缩小之意。此处侈弇二字与《轻重乙篇》「皆按囷窌而不能挹损焉」之挹损,意义相同,谓不得多报,亦不得少报也。「釜鏂」解已见《海王篇》。
  〔一九〕戴望云:「『通』乃『道』字误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通』当作『近』。不推即不推而往,不召而来。即远近籴之者大至也。」元材案:「远通」即《揆度篇》及本篇下文「五其本则远近通」之意。远既可通,近不待言矣。此谓贫民请籴者或釜或鏂,络绎不绝,不论路途之远近皆不推而自往也。下文「鶤鸡鹄〈鸟包〉之通远」,「通」字亦不误。戴、张二氏说皆失之。此言国内之豪,不仅迁封食邑而已,凡功臣世家富商大贾积余藏羡跱蓄之家无不属之。为国君者应身服丧服,亲自下乡,分别于各地士室之中,招集当地之功臣世家及一切豪富举行会议,当场劝令将其所有之五谷菽粟,尽量以平贾卖诸政府,不得有以多报少,及以少报多等情弊。然后由政府与之订立合同,将所收购之五谷菽粟,就地封存。五谷菽粟既皆为政府所独占,自由流通于市场者已绝少,贫困之民向无石斗之储,势非以高价请籴不可,虽其请籴之数有或釜或鏂之不同,而以迫切需要之故,不远千里,络绎不绝。如此,少则贵,聚则重。虽叹其坐长至四十倍之多,亦只有听政府之「高下在口吻」而已。所谓「章守之以物则物重」者,此之谓也。
  〔二0〕戴望云:「『牧』当从朱本作『收』。」元材案:《轻重丁篇》云:「又收国中之贫病孤独老不能自食之萌皆与得焉。」字即作「收」。又《汉书 成纪》「吏民以义收食贫民」,师古注云:「收食贫民,谓收取而养食之。」此言「收贫病」,谓民之贫而有病者则由政府收养而医治之也。
  〔二一〕元材案:沟浍即沟洫,此处作沟壑讲。老而无子曰独。见有老而无子之独夫,又穷困而不能谋生者,则防止其卖身为奴,而收养之,以免其流离失所,致有死于沟壑之惨。「赴于沟浍」即《山权数篇》「入于沟壑」之意,犹《孟子》及《盐铁论 毁学篇》之言「死于沟壑」矣。
  〔二二〕元材案:「颜行」犹「雁行」,汉人常用语。《汉书 严助传》淮南王安云:「以逆执事之颜行。」文颖曰:「颜行犹雁行。在前行,故曰颜也。」
  〔二三〕元材案:分读如本分之分,有必然之意。此谓将士之所以能视死如归,此无他,乃实行轻重之筴之必然结果也。又案此法殊不现实。第一,历来豪富之家决非「缟素」所能动其心者。《史记 平准书》称「山东被水灾,民多饥乏。于是天子遣使者虚郡国仓廥以振贫民。犹不足,又募豪富人相贷假,尚不能相救。……而富商大贾之财或累万金,而不佐国家之急,黎民重困。」又曰:「是时豪富皆争匿财。」可见豪富不可能因「缟素」之故,遂将其所藏之谷,用空头支票之平价全部售出。第二,所谓「釜鏂无止,远通不推」前来籴谷者,大抵皆「困穷之民」。则此所谓「四十倍」之谷,乃全从「困穷之民」身上剥削而来。谷价之倍数愈高,困穷之民所受剥削愈重,而豪富之匿财者得利亦愈厚。则是富者愈富,贫者愈贫,岂计之得哉?
  桓公曰:「皮干筋角之征甚重。重籍于民而贵市之皮干筋角,非为国之数也〔一〕。」
  管子对曰:「请以令高杠柴池〔二〕,使东西不相睹,南北不相见。」
  桓公曰:「诺。」
  行事期年,而皮干筋角之征去分,民之籍去分〔三〕。
  桓公召管子而问曰:「此何故也?」
  管子对曰:「杠池平之时,夫妻服簟〔四〕,轻至百里。今高杠柴池,东西南北不相睹。天酸然雨〔五〕,十人之力不能上。广泽〔六〕遇雨,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。夫舍牛马之力所无因〔七〕。牛马绝罢,而相继死其所〔八〕者相望,皮干筋角徒予人而莫之取〔九〕。牛马之贾必坐长而百倍。天下闻之,必离其牛马而归齐若流〔一0〕。故高杠柴池,所以致天下之牛马而损民之籍也。《道若祕》云:『物之所生,不若其所聚。』」〔一一〕
  〔一〕 元材案:干,《尔雅 释畜》:「胁也。」此处指肋骨言。此言皮干筋角,兵器所需。《史记 货殖传》列举通都大邑盈利最大之商品,达三十八种之多,而「筋角千斤」「皮革千石」,皆足「比千乘之家」。政府征敛皮干筋角于人民,其数量甚多。人民为应政府之求,不得不以重价向市场收购。是政府此举,适足以使市场皮干筋角之价提高,使少数之富商蓄贾得以牟其大利而已。着者认为此非为国之善筴,故特提出讨论之。
  〔二〕 戴望云:「柴当为{穴尞,去日小},古深字。隶变作罙,因误为柴耳。」何如璋云:「高杠柴池,柴犹塞也。谓架桥渡水,高其势而塞之也。」于省吾云:「按柴池即差池。柴亦作偨。《文选 司马相如上林赋》『偨池茈虒,旋还乎后宫』,注引张揖曰:『偨池,参差也。』高杠柴池,言高杠参差不平,故下接以『使东西不相睹,南北不相见』。又下云『杠池平之时』,『池』字当是羡文。后人不解『柴池』之义,以为『高杠』『柴池』对文,故加『池』字耳。」许维遹云:「《庄子 天地篇》『且夫趋舍声色以柴其内』,刘师培《庄子校补》云:『柴与栅通。』是也。《说文 木部》:『栅,编竖木也。』《通俗文》云:『木垣曰栅。』《淮南 道应篇》『柴箕子之门』,高注:『箕子亡之朝鲜,旧居空,故柴护之也。』亦以柴为编为木垣而护之也。此云柴池,谓以木垣围护其池。故下云『使东西不相睹,南北不相见』。若深其池,则不得云东西南北不相睹也。」元材案:戴说是也。下文「杠池平之时」,「杠」「池」并承,证明「高杠」与「柴池」本为对文。杠高则不平矣。深者浅之对,池深则地必洼下,亦将变为不平。人过高杠深池时,皆可以使东西南北不相睹。下文又云:「天酸然雨,十人之力不能上。广泽遇雨,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。」上二句承「高杠」言,下二句承「深池」言,仍是「杠」「池」并承。「相睹」又见《轻重丁篇》,即相见。亦汉人常用语,见《盐铁论 世务篇》。天酸然雨,谓小雨也(说见下)。小雨路滑,故杠高则十人之力不能上。广泽遇雨,当指大雨言。大雨则池水必满,满则洼下地中之道路必为泥泞所阻,故池深则十人之力不可得而恃。若如许说,以木垣围护其池,不过使池水与道路更加隔开,何至十人之力亦不可恃?如于氏说,则不仅下文「杠池平」之「池」字为衍文,即「广泽遇雨」二句亦为冗词矣。
  〔三〕 元材案:分,若干分也。谓实行高杠柴池之令一年以后,而政府对于皮干筋角之征歛果能减少若干分,人民之负担亦因之减少若干分也。
  〔四〕 洪颐楫云:「服读为负。见《考工记 车人注》。簟当依宋本作箪,盛食之器。言夫妻负箪而往者,不以百里为难。今本作簟,误。」王引之云:「簟字义不可通,盖辇字之讹。夫妻服辇者,言杠池平之时,民间夫妻服辇而行,不用牛马,亦不假多人挽之也。《海王篇》『行服连轺辇者』,服连即服辇也。字亦作摙。《淮南 人间训》『负辇载粟而至』,今本脱载字,说见《淮南》。《御览 治道部》八引作『服摙』,是也。服之言负也。任重之名也。《史记 货殖传》:『卓氏见虏略,独夫妻推辇行。』盖服辇者或推或挽,前后各一人,故夫妻可以服辇也。下文云:『今高杠柴池,东西南北不相睹。天酸然雨,十人之力不能上。』正谓推辇不能上高梁也。《韩子 外储说右篇》『兹郑子引辇上高梁而不能支』是也。盖杠池平之时,夫妻二人即可以服辇而过。及其高杠柴池也,天雨苟下,则虽十人之力不能服辇而登,地高而辇重也。若作『服箪』,则盛食之器甚轻,何至十人舁之而犹不能上乎?辇今人谓之二把手,前后各两辕,一人两手持辕挽于前,一人如之推于后。亦有夫妇推辕者,妇以绳挽于前,夫持两辕推于后,则此所谓夫妇服辇也。」元材案:当以王说为是。张佩纶谓「箪即单字,服单对两服而言」者失之。辇乃汉人常用之运输工具,说已详《海王篇》。
  〔五〕 洪颐楫云:「『酸』通作『{雨酸}』。《说文 雨部》:『{雨酸},小雨也。』」俞樾说同。
  〔六〕 元材案:广泽指深池言。
  〔七〕 王念孙云:「『所无因』当作『无所因』。人力不足恃,则必借牛马之力,故曰『夫舍牛马之力无所因』。」元材案:此说是也。《纂诂》本正作「无所因」。
  〔八〕 元材案:死其所即死其处,解已见《山至数篇》。
  〔九〕 元材案:徒,但也。谓不索价而但予之,亦无人受取也。
  〔一0〕元材案:离犹《轻重乙篇》「公家之马不离其牧皁」之离。安井衡云:「去也。」谓齐国牛马价贵,天下之牛马商人必将争相驱其牛马远离其本国以归于齐,有如流水之就下,沛然莫之能御矣。又案此文所论,以人工破坏交通,造成本国牛马因劳顿而大量死亡,用以抬高牛马之价格以招致外国牛马之输入,以满足封建统治者皮干筋角之需要。名义上是「损民之籍」,实际上则等于挖肉补疮,充分暴露出作者的时代与剥削阶级局限性。
  〔一一〕安井衡云:「《道若祕》盖书名也。」尹桐阳云:「盖古道书名。魏武帝《陌上桑》:『受要祕道爱精神。』」元材案:安井说是也。其书盖亦言轻重之筴者,「物之所生,不若其所聚」,即书中语,与修养精神之道者无关,尹说非。物之所生不若其所聚者,盖谓直接经营生产活动所获收入,不如通过囤积居奇方式所得利润之大。此种情况,在古代大都如此。商鞅与桑弘羊即曾先后指出农民劳动「最苦而赢利少,不如商贾技巧之人」(《商君书 外内篇》)及「富在术数,不在劳身;利在势居,不在力耕」(《盐铁论 通有篇》)。司马迁亦谓「夫用贫求富,农不如工,工不如商,刺绣文不如倚市门」(《史记 货殖传》)。下至十七世纪时,威廉 配第亦有「制造业的收益比农业多得多,而商业的收益又比制造业多得多」之语(《政治算术》,商务印书馆一九六0年初版第十九页),与此处所言可谓巧合。然此种巧合,尚只限于形式,至其所代表之阶级实质,则大有不同。威廉 配第处在封建生产方式崩溃,资本主义生产的第一阶段,故其所谓工商业者是指新兴之资产阶级而言。商鞅、桑弘羊、司马迁及本书着者虽同处于封建地主经济前期或中期,而其间又有区别。司马迁代表自由主义经济学派,故主张此种赢利最大之工商业,应由「当世千里之中所以富者」的贤人自由经营,而商鞅、桑弘羊及本书着者则皆属于干涉主义经济学派之代表人物,故其对于此种赢利最大之工商业,主张应完全收归封建国家实行管制或垄断。此为本书经济思想核心之一,故特详论之。
  桓公曰:「弓弩多匡〈车多〉〔一〕者,而重籍于民,奉缮工〔二〕,而使弓弩多匡〈米亶〉者,其故何也?」
  管子对曰:「鹅鹜之舍近,鶤鸡鹄〈鸟包〉之通远〔三〕。鹄鶤之所在,君请式璧而聘之〔四〕。」
  桓公曰:「诺。」
  行事期年,而上无阙者,前无趋人〔五〕。三月解〈勹去〉〔六〕,弓弩无匡〈米亶〉者。
  召管子而问曰:「此何故也?」
  管子对曰:「鹄鶤之所在,君式璧而聘之。菹泽之民闻之,越平而射远〔七〕,非十钧之弩不能中鶤鸡鹄〈鸟包〉。彼十钧之弩,不得{非束}擏不能自正〔八〕。故三月解〈勹去〉而弓弩无匡〈米亶〉者,此何故也〔九〕?以其家习其所也〔一0〕。」
  〔一〕 尹注云:「〈车多〉,苦礼切,碍也。」张登云云:「匡〈车多〉,弓弩之戾碍不能应弦以射者之名。俗谓之打调也。」张文虎云:「《考工记》『则轮虽敝不匡』,注:『匡,枉也。』」戴望云:「匡义如《国语》『月盈而匡』之匡,言不正圆,如月之亏缺也。」
  〔二〕 元材案:缮即《左成十六年传》「缮甲兵」之缮,注:「缮,治也。」《汉书 息夫躬传》「缮修干戈」,注:「缮,补也。」《周礼 夏官》之属有「缮人」,「掌王之弓弩矢箙矰弋决拾,掌诏王射。」此缮工即缮人也。重籍于民奉缮工云云,谓政府重敛民财以供养缮工,而反作此不堪使用之弓弩,其原因何在也。
  〔三〕 王念孙云:「通当为道,字之误也。鹅鹜去人近,鶤鸡鹄〈鸟包〉去人远,故曰『鹅鹜之舍近,鶤鸡鹄〈鸟包〉之道远』也。」安井衡云:「舍,埘也。鶤鸡似鸡而大。鹄大于雁,羽毛白泽。〈鸟包〉同鸨,似雁而大,无后趾,毛有豹文。通犹道也。」郭沫若云:「『通』当为『迩』,形近而讹。」元材案:通即上文「远通不推」之通,不必改字。
  〔四〕 元材案:鹄鶤所在,指射取鹄鶤之人家而言,非谓鹄鶤栖息之地。「式璧而聘之」一语又两见《轻重丁篇》。式即《周礼 天官 太宰》「以九式均节财用」之式,注:「式谓用财之节度。」此处是指用璧之制度。据《轻重丁篇》,璧有「尺者万泉,八寸者八千,七寸者七千,珪中四百,瑗中五百」等五等之分。式璧犹言按照被聘者功劳之大小,分别用各种不同等级之璧作为礼品。射取鹄鶤多者用重璧,少者用轻璧,盖所以嘉其难能,慰其勤勉,使其更能改善弓弩之制造也。尹注以式为用,段玉裁以式为饰字之假借者均非。
  〔五〕 于鬯云:「『期年而上无阙者前无趋人』,此十一字殊无意义,盖衍文也。且下文云:『三月解〈勹去〉,弓弩无匡〈米亶〉者。』既言『期年』,何得又言『三月』?十一字之为衍文显见。」郭沫若云:「『上』当为『工』,谓缮工也。『前』当为『箭』。弓不待缮,故缮工足用。弓不偏戾,故箭不误伤人。」元材案:「行事期年」,谓「式璧聘之」之后一年也。「上无阙者」,谓上供无所短阙也。「前无趋人」,谓随处皆无闲散之人趋走于眼目之前,犹《轻重己篇》之言「室无处女,路无行人」矣。此盖说明式璧聘之之后一年以来人民集中精力,潜心改善弓弩以期弋取更多鹄鶤之现象。下文「三月解〈勹去〉」,其事又在「期年」之后,非谓在「期年」之中也。于、郭二氏说皆失之。
  〔六〕 王引之云:「《说文》、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皆无『〈勹去〉』字。『〈勹去〉』当为『匋』。匋读与韬同,弓衣也。」安井衡云:「『〈勹去〉』当为『〈勹玄〉』。〈勹玄〉音悬。音同则义通。悬,系也。弓弩既成,三月解其所系束之绳,不复匡〈车多〉也。」俞樾云:「字书无『〈勹玄〉』字。疑『医』字之误。《说文 匚部》:『医,盛弓弩矢器也。从匚从矢。』《国语》曰:『兵不解医。』」何如璋说同。张佩纶云:「《说文 韦部》:『韣,弓衣也。』以『〈勹去〉』为『蜀』之坏亦通。似王说太迂,不及何说之确。」元材案:俞、何二氏说是也。《管子 小匡篇》亦有「兵不解医」之文,即其证。解〈米亶〉者谓解开其盛弓之器而检查其弓弩也。
  〔七〕 何如璋云:「平,近也。越平射远,欲得鶤鹄也。」元材案:平即平地。越平射远,谓越过平地射向远方。故下文云「非十钧之弩不能中鶤鸡鹄〈鸟包〉」也。三十斤为钧。十钧之弩,须有三百斤之力始能开之。犹今人之以马力计机器矣。
  〔八〕 王念孙云:「案《说文》、《玉篇》、《广韵》、《集韵》皆无『{非束}』字,当是『棐』字之讹。《说文》曰:『棐,辅也。』徐锴曰:『辅即弓〈木敬〉也,故从木。』《说文》又曰:『榜,所以辅弓弩。』又曰『〈木敬〉,榜也。』棐、榜、〈木敬〉三字皆从木,其义一也。此文曰:『彼十钧之弩不得棐〈木敬〉,不能自正。』《荀子 性恶篇》曰:『繁弱巨黍,古之良弓也。然而不得排〈木敬〉,则不能自正。』《说苑 建本篇》曰:『乌号之弓虽良,不得排〈木敬〉不能自正。』『排〈木敬〉』与『棐〈木敬〉』同。《韩子 外储说右篇》曰『榜〈米亶〉者所以矫不直也。』《盐铁论 申韩篇》曰:『若隐栝辅〈木敬〉之正弧剌也。』棐、辅、榜一声之转。或言榜〈木敬〉,或言辅〈木敬〉,或言棐〈木敬〉,其义一也。」
  〔九〕 王念孙云:「『此何故也』四字涉上文而衍。上是桓公问,此是管仲对桓公语,不当言何故。」猪饲彦博说同。于鬯云:「此二语自问自答。前文云:『此何故也?士非好战而轻死,轻重之分使然也。』亦管子对桓公语。用『此何故也』云云,亦自问自答,与此文法正同。若此四字为衍,彼四字亦当衍矣。而王又不谓彼衍,何也?」张佩纶云:「案『此何故也』,犹《考工》之『此无故』,乃承问而申言其故,非衍文也。」元材案:于、张说是也。
  〔一0〕安井衡云:「所,犹事也。」元材案:「所」字之义解已详《山至数篇》。此处当作家传职业讲。《关西方言》:「致力于一事为所,所谓绝利一源也。」(见《康熙字典》户部所字条)安井说近之。
  桓公曰:「寡人欲籍于室屋。」
  管子对曰:「不可,是毁成也。」
  「欲籍于万民。」
  管子曰〔一〕:「不可,是隐情也。」
  「欲籍于六畜。」
  管子对曰:「不可,是杀生也。」
  「欲籍于树木〔二〕。」
  管子对曰:「不可,是伐生也。」
  「然则寡人安籍而可〔三〕?」
  管子对曰:「君请籍于鬼神〔四〕。」
  桓公忽然作色〔五〕曰:「万民、室屋、六畜、树木且不可得籍,鬼神乃可得而籍夫!」
  管子对曰:「厌宜乘势,事之利得也。计议因权,事之囿大也。〔六〕王者乘势,圣人乘幼,与物皆宜〔七〕。」
  桓公曰:「行事奈何?」
  管子对曰:「昔尧之五更五官无所食〔八〕,君请立五厉之祭,祭尧之五吏〔九〕。春献兰,秋敛落〔一0〕,原鱼以为脯,鲵以为郩〔一一〕。若此则泽鱼之正伯倍异日〔一二〕,则无屋粟邦布之籍。此之谓设之以祈祥,推之以礼义也。然则自足,何求于民也〔一三〕?」
  〔一〕 元材案:「管子曰」当作「管子对曰」,与上下文一例。
  〔二〕 元材案:以上诸籍,解已见《海王篇》及《国蓄篇》。诸籍中无「田亩」一籍,又下文有「租税九月而具」语,可见本篇作者是不反对征收田亩税者,与《国蓄篇》及《山国轨篇》不同,而与《海王篇》同。
  〔三〕 元材案:安籍即何籍。
  〔四〕 元材案:籍于鬼神,即《山权数篇》「御神用宝」及《轻重丁篇》「役使鬼神」之意。盖利用人民迷信鬼神之心理,因以神道设教,向人民进行剥削也。
  〔五〕 王念孙云:「『忽然』非作色之貌。『忽然』当作『忿然』。《晏子春秋 谏篇》曰:『公忿然作色。』《庄子 天地篇》曰:『圃者忿然作色。』《齐策》曰:『王忿然作色。』皆其证。」
  〔六〕 安井衡云:「厌,禳也。祭社曰宜。囿,有也。因权而计议,事之所包有者大也。」张佩纶云:「厌,厌胜。《礼 王制》『宜乎社』,注:『类、宜、造皆祭名。』『囿大』当作『有大』。」于省吾云:「『厌宜』与『计议』对。议与计义相近,宜与厌义相近。《国语 周语》『克厌帝心』,注:『厌,合也。』『厌宜』即『合宜』。『囿』当读作『侑』。《礼记 礼器》『诏侑武方』,注:『诏侑或作诏囿。』是其证。侑之通诂训助。此言合宜而乘势,则事之利得也。计议而因权,则事之助大也。」元材案:「厌宜即合宜」,「囿读作侑」,于说是也。厌宜乘势即因时制宜。计议因权,即从权计画。如此,则获利多而得助大也。
  〔七〕 丁士涵云:「『幼』读为『幽』。《大戴礼 诰志篇》、《史记 历书》并云:『幽者幼也。』古『窈』字作『幼』。《尔雅》、《毛传》云:『冥,幼也。』《诗 释文》:『幼本作窈。』幼冥即窈冥,窈冥即幽冥矣。《淮南子 道应训》『可以明,可以窈』,注:『窈读如幽。』《礼记 玉藻 注》:『幽读如黝。』《周官 牧人》『守祧』,郑司农并云:『幽读为黝,黑也。幽、黝古今字。』《毛传》云:『幽,黑色也。』黝从幼声,黝谓之黑,幼亦谓之黑矣。」俞樾说同。安井衡云:「幽,微也,圣人智明,故能乘幽。」郭沫若云:「当作『圣人乘易』,《山至数篇》作『王者乘时,圣人乘易』。易即『一阴一阳之谓易』之易。幼字古每作{幺力},形近而讹。」元材案:「王者乘势,圣人乘幼」,《山至数篇》作「王者乘时,圣人乘易」。依《海王篇》「食盐」「吾子」,《地数篇》作「咶盐」「婴儿」,《国蓄篇》「通施」,《轻重乙篇》作「通货」等例观之,则此处之「势」与「幼」,亦即《山至数篇》之「时」与「易」。幼即幽,隐也,易者言其变化不测。「乘易」「乘幽」皆含有神秘之意,不必改字。「与物皆宜」者,言以神道设教,人人皆以为宜,犹《轻重丁篇》之言「智者役使鬼神而愚者信之」,亦本书着者采用愚民政策之一端矣!
  〔八〕 何如璋云:「『尧之五吏』,谓羲和、共、鲧之属。『五官』即五行之官。食,飨祀也。左昭二十九年传:『魏献子曰:社稷五祀,谁氏之五官?蔡墨对曰:少皥氏有四叔,曰重、曰该、曰修、曰熙,实能金木及水。使重为勾芒,该为蓐收,修及熙为冥,世不失职,遂济穷桑。此其三祀也。颛顼有子曰犁,为祝融。共工氏有子曰龙,为后土。此其二祀也。』是五官之祀皆非尧吏也。」闻一多云:「『更』当从各本作『吏』,下文仍作『吏』,不误。『五官』二字宜衍。下文『君请立五历之祭,祭尧之五吏』,不言『五官』,可证。二字盖旧注之误入正文者。左昭二十九年:『故有五行之官,是谓五官。』旧注以此五官当尧之『五吏』,未知然否。」郭沫若云:「『五官』二字非衍文。《山权数篇》有『五官技』,以诗、时、春秋、行、易当之。《揆度篇》言『五官之数不籍于民』。是则所谓『五官』者犹言百官耳。『五官无所食』者谓官家未予以禋祀。」元材案:「五更」当为「五吏」,「五官」二字衍文,闻说是也。五官即注文用以解释「五吏」者,下文无「五官」二字可证。食读如左庄六年传「抑社稷实不血食」之食。无所食,言无人祭祀之也。《揆度篇》「五官之数」,乃「五管之策」,说详该篇,与此无关。郭说可商。
  〔九〕 安井衡云:「无主后曰厉。」何如璋云:「『厉』谓前代有功之人而无主后者,立祀以报其功,使无归之鬼不为厉也。《礼 祭法》有泰厉、公厉、族厉。五官皆有所食,无所食而有功者谓之厉。泰厉有功于天下,天子立之。公厉者有功于一国,诸侯立之。族厉者有功于一家,大夫立之。『尧之五史』即泰厉、公厉也,故仲请桓公立之。左昭七年传:『今梦黄熊入于寝门,其何厉鬼也?子产曰:昔尧殛鲧于羽山,其神化为黄熊,入于羽渊,实为夏郊,三代祀之。晋为盟主,其或者未之祀也乎?』鲧乃尧五吏之一,故此云『立五厉之祭』也。」元材案:关于尧之五吏,各家注者多以左昭二十九年传蔡墨所述之五祀当之。然五祀皆非尧吏。疑所谓五吏者,当指禹为司空,臯陶为士、契为司徒、后稷为田之类而言。此等人皆与社会民生有极密切之关系,故人民多崇拜之。着者主张政府应即利用此种崇拜之心理,提倡祭祀,并规定以鱼为牲,因而可以收到「泽鱼之正伯倍异日」之大利,即所谓「籍于鬼神」之义矣!
  〔一0〕戴望云:「『敛』疑『献』字误。」何如璋云:「兰,花之最贵,故春以为献。落,果实也,秋熟而敛之。」张佩纶云:「《说文》:『兰,香草也。』《尔雅 释诂》:『落,死也。』《汉书 司马相如传上 集注》引郭璞:『落,获也。』」许维遹云:「戴说是也。惟献落义不可通,疑『落』当作『菊』,字之误也。春兰秋菊相对为文。《楚词 九歌 礼魂》云:『春兰兮秋菊,长无绝兮终古』,义与此义相应,是其证。」闻一多说同。
  〔一一〕张文虎云:「『鱼』字当脱右旁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原鱼』当作『渊鱼』,避唐讳改。《说文》:『鲵,刺鱼也。』宋玉《对楚王问》:『尺泽之鲵。』《庄子 庚桑楚》:『寻常之沟,巨鱼无所还其体,而鲵鰌为之制。』又云:『趣灌渎,守鲵鲋。』」许维遹云:「『原鱼』无义,疑为鲔字误分为二字。『鲔以为脯』与『鲵以为殽』相对为文。(《尔雅 释鱼》『鮥鱣鲔』,郭注:『鲔,鱣属也。』)《山海经 东山经》郭注:『鲔即鱏也。』而《说文 鱼部》虽鲔鱏二篆割分异处,然鱏鲵二篆复以类相从。与此鲔鲵并举,其比正同。《周礼 〈虎夂,几改鱼〉人》:『春献王鲔。』《月令》:『以季春荐鲔。』《夏小正》:『二月祭鲔。』彼言生荐于宗庙,此言脯荐于故祀,其实殊而用则一也。」郭沫若云:「『原鱼』当是『鳏』字,误析为二。鳏字金文作『鳏』(《毛公鼎》与《父辛卣》),与『原鱼』二字相似。《诗 齐风 敝笱》『其鱼鲂鳏』,传:『鳏,大鱼也。』《本草》谓即鱤鱼,其大者重三四十斤。『鲵』同『鲕』,鱼之小者也。鳏鲵以大小为对。」元材案:各家皆在「鱼」字上作文章。实则「鱼」并非误字。《史记 封禅书》云:「古者天子常以春解祠,……祠武夷君用干鱼。」所谓「干鱼」,即此处「鱼以为脯」之「鱼脯」。又《轻重己篇》云:「牺牲以鱼。」《管子 禁藏篇》云:「以鱼为牲。」是鱼既可以作为「干鱼」,又可以作为「牺牲」。又《盐铁论 通有篇》大夫云:「江湖之鱼,莱黄之鲐,不可胜食,而邹、鲁、周、韩藜藿蔬食。」则「鱼」又可以与「鲐」相对成文。谓之「原鱼」者,当是不加烹调,即用生鱼作为鱼脯,以为牺牲也。本文自明,何必纷纷臆改而后快意耶?
  〔一二〕元材案:泽鱼之正,指渔税言。渔业在汉代已甚发达。《史记 货殖传》言:「水居千石鱼陂……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。」《正义》:「言陂泽养鱼,一岁收得千石鱼卖也。」《货殖传》又云:「通都大邑,鲐鮆千斤,鲰千石,鲍千钧,此亦比千乘之家。」可见渔业利益之大。在汉代实行均输平准政策之前提下「大农之诸官尽笼天下之货物」(《平准书》语),对于此种「比千乘之家」之渔业,不可能不在所笼货物之中。观《盐铁论 通有篇》大夫云:「江湖之鱼,莱黄之鲐,不可胜食,而邹、鲁、周、韩藜藿蔬食。天地之利无不赡,而山海之货无不富也。然百姓匮乏,财用不足,多寡不调,而天下财不散也。」又《汉书 食货志》云:「宣帝即位,大司农中丞耿寿昌白增海租三倍,天子从其计。御史大夫萧望之言:『故御史属徐宫家在东莱,言往年加海租,鱼不出。长老言武帝时,县官尝自渔海,鱼不出。后复予民,鱼乃出。……寿昌习于商功分铢之事,其深计远虑诚未足任。宜如故。』上不听。」据此,则汉武帝时曾实行渔业国营,其后乃改为民营官税。至宣帝时,又增加海租三倍。此文特以「泽鱼之正,伯倍异日」为言,或亦汉时增加海租之反映也。
  〔一三〕元材案:屋粟一词,又见《周礼 地官 旅师》。注云:「屋粟,民有田不耕所罚三夫之税粟。」邦布,指口钱,解已见《山至数篇》。祈祥即禨祥,解已见《国准篇》。「设之以祈祥」云云,谓祭祀鬼神,乃合乎封建社会礼义之举。如此,则不待求之于民而国用自无不足之虞矣。
  桓公曰:「天下之国,莫强于越。今寡人欲北举事孤竹、离枝,恐越人之至〔一〕,为此有道乎?」
  管子对曰:「君请遏原流,大夫立沼池,令以矩游为乐〔二〕。则越人安敢至?」
  桓公曰:「行事奈何?」
  管子对曰:「请以令隐三川〔三〕,立员都〔四〕,立大舟之都。大身之都有深渊,垒十仞〔五〕。令曰:『能游者赐千金〔六〕。』」
  未能用金千,齐民之游水不避吴越〔七〕。
  桓公终北举事于孤竹、离枝。越人果至,隐曲蔷以水齐〔八〕。管子有扶身之士五万人〔九〕,以待战于曲蔷,大败越人。此之谓水豫〔一0〕。
  〔一〕 元材案:越,南方国名。孤竹、离枝,北方国名。《盐铁论 伐功篇》大夫云:「齐桓公越燕伐山戎,破孤竹,残令支。」《史记。齐太公世家 集解》:「《地理志》云:『令支县有孤竹城。』疑离枝即令支也。」《索隐》:「离枝、孤竹皆古国名。秦以离枝为县。故《地理志》云『辽西令支县有孤竹城』。」此言欲北伐孤竹、离枝,恐越人乘虚而袭其后也。「北举事」下脱「于」字,下文可证。
  〔二〕 俞樾云:「矩当作渠。《说文 水部》:『渠,水所居。从水,渠省声。』」何如璋云:「此借榘为渠也。非误字。」张佩纶云:「案矩当作并,字之误也。《说文》:『方,并船也。』《淮南 泛论训 高注》:『方,并也。』《诗》:『就其深矣,方之舟之。就其浅矣,泳之游之。』深则方舟,浅则游泳,故曰『并游』。」于省吾云:「按上言大夫立沼池。此言矩游,即就沼池而言,不应再言渠。矩应读作距。《周礼 考工记 轮人》『必矩其阴阳』,《注》:『故书矩为距。』《释名 释形体》:『鬓曲头曰距。距,矩也,言其曲似矩也。』是矩、距二字通之证。左僖二十八年传『距跃三百』,注:『距跃,超越也。』然则距游即在水距跃游泳之意也。」元材案:于说是也。《史记 王翦传》:「方投石超距。」《索隐》:「超距,犹跳跃也。」字亦作距。盖古代军队中基本训练项目之一也。
  〔三〕 安井衡云:「此当读『请以令隐』为句。谓以号令隐之,使越人不谕。」孙诒让云:「隐读为匽。《毛诗 小雅 鱼丽传》『士不隐塞』,《释文》云:『隐本作偃。』匽、偃字同。《荀子 非相篇 杨注》云:『梁匽所以制水。』《周礼 〈虎夂,几改鱼〉人 郑众注》云:『梁,水偃也。』」元材案,两氏说皆非也。隐即《汉书 贾山传》「隐以金椎」之隐。服虔云:「隐,筑也」。此当读「请以令隐三川」为句,谓下令筑堤壅三川之水而立为员都也。下「隐」字与此同。三川有三:一即吴越之三川。《盐铁论 西域篇》所谓「吴越迫于江海,三川循环之」。二即秦之三川郡,盖以河、洛、伊三水得名。三即西周之三川。《国语 周语》「西周三川皆震」,韦注:「三川:泾、渭、洛。出于岐山也。」《史记 周本纪》「西周」作「西州」。《集解》徐广云:「泾、渭、洛也。」又《初学记》引《关中记》云:「泾与渭、洛为关中三川。」据下文考证,本文内容为汉武帝时事之反映,则此处三川乃指西周之三川而非吴越与秦之三川甚明。《淮南 俶真篇》「三川涸」,高注:「泾、洛、〈氵幵〉也。」以〈氵幵〉代渭,与韦、徐说不同。
  〔四〕 安井衡云:「员、圆,都、潴,皆通。潴,水所聚也。」元材案:此说是也。盖筑堤壅水,立为圆池,犹今之游泳池也。张佩纶以「立员都」为衍文,谓「即『大舟之都』而误复」者非。
  〔五〕 王念孙云:「『大身之都』亦当为『大舟之都』,此复举上文以起下文也。都即《禹贡》『大野既猪』之猪。马注云:『水所停止,深者曰猪。』《史记 夏本纪》『猪』作『都』。」元材案:王说是也。大舟即大船。垒与纍同。八尺曰仞。纍十仞,谓不止一个十仞,盖极言其深也。丁士涵以「大舟」之「舟」当作「周」,谓「大舟」即《轻重乙篇》「期于泰周」之「泰周」,安井衡以「大舟」「大身」皆为地名者皆失之。
  〔六〕 吴闓生云:「据『未能用金千』句,则此上句『赐千金』,『千』乃『十』字之误。」
  〔七〕 元材案:避,犹让也。不避吴越,谓齐人游泳技术之高,不在吴越人之下也。
  〔八〕 戴望云:「『蔷』为『菑』字之误。『曲菑』,菑水之曲处也。菑水东流过临菑城南,又折而北过其中(见《水经注》),故有曲菑之名。若后人之言曲江矣。」元材案:水即《汉书 邹阳传》「水章邯」之水。应劭云:「章邯为雍王,高祖以水灌其城破之也。」「隐曲菑以水齐」者,筑堤壅曲菑之水以灌齐都也。
  〔九〕 安井衡云:「扶读为浮。」孙诒让云:「『扶身之士』难通,疑『身』为『舟』之误。上文『大舟之都』讹作『大身』,可证。」何如璋云:「『扶身』当作『扶舟』。言齐有水军五万待战于曲淄。」张佩纶云:「『扶』乃『斻』之误。《说文》:『斻,方舟也。』《礼》:『天子造舟,诸侯维舟,大夫方舟,士特舟。』《诗》『一苇杭之』,即『斻』字。『扶』『杭』均形近『斻』耳。」闻一多云:「『扶』疑为『杕』。杕、枻音近可通(大,世古音近,故大子一曰世子)。《淮南子 道应篇》『佽非谓枻船者曰』,注曰『枻,櫂也。』杕舟之士即枻船之士也。」元材案:安井说是也。扶身即浮身。《水经 沂水注》:「浮光山一曰扶光山。」即扶浮通用之证。浮身之士,即习水能游之士也。
  〔一0〕元材案:此豫字与《山权数篇》「物有豫」之豫作诳解者不同。此豫字即《礼记 中庸》「凡事豫则立」之豫。此言事先有游水之训练,得以战胜越人,故谓之水豫。谓战士豫习水性也。又案此文内容,似是以汉武帝时代之事迹为背景者。越于春秋诸国最为后起,在齐桓公时尚未通于中国。以后勾践北上中原,与诸夏争霸,然距桓公之卒已百七十余年。且为时未久,即又寂焉无闻。至汉兴,两粤之势燄始大张。武帝即位,猖獗尤甚。是时,汉正与匈奴对抗,而两粤常内侵,为北征军后顾之忧。武帝之欲灭此朝食也,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。《史记 平准书》载:「故吏皆适令伐棘上林,作昆明池。」又云:「是时,越欲与汉用船战逐,乃大修昆明池,列观环之。治楼船,高十余丈,旗帜加其上,甚壮。」《索隐》云:「昆明池有豫章馆。豫章,地名。以言将出军于豫章也。」初修系元狩三年事,大修系元鼎二年事。至元鼎五年,才三年耳,而伏波将军路博德等果将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(《平准书》作「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」)与越驰义侯所将巴蜀夜郎之兵咸会番禺。次年,即定越地,以为南海等九郡,列入大汉版图矣。今观此文,有云「天下之国莫强于越,寡人欲北举事孤竹离枝,恐越人之至」,非即影射汉武帝欲北伐匈奴而先征南越之事耶?「隐三川立员都,立大舟之都」,非即影射穿昆明池之事耶?其他如「大舟」云云,则影射所谓「高十余丈而旗帜加其上,甚壮」之楼船。如「扶身之士五万人」,则影射路博德等所率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。如「曲菑」则影射番禺。所不同者,只将汉人南征,改为粤人北犯耳。然则本文之成,决不得在汉武帝元鼎五年平定南粤以前,不已彰明较着耶?郭沫若氏对于以上所论,表示反对。其言曰:「马说虽辨,然仅出以臆测。此节所言固是汉代事迹之反映,然不必即是影射汉武帝治楼船事。古时与越构兵,必须水战,汉景帝建元三年即有庄助发会稽兵浮海救东瓯事(见《史记 东越列传》)。作者盖察知北人水战之不习,必须为之豫,故设为此豫言。汉武帝则从而实践之耳。」今案:此论有可商者二。其一,建元乃汉武帝年号。建元元年即公元前一四0年,乃中国历史上帝王有年号之始。在此以前,如汉文景皆只有前中后若干年之分。此以建元三年(前一三八年)为汉景帝纪元,当系笔误。其二,则牵及一个知与行孰先孰后之问题。《史记 平准书》云:「故吏皆适令伐棘上林,作昆明池。」《通鉴》及《本纪》皆列在元狩三年。《索隐》引荀悦云:「昆明子居滇河中,故习水战以伐之也。」此为昆明湖建立之最初动机。《平准书》又云:「是时越欲与汉用船战逐,乃大修昆明池,列观环之。治楼船,高十余丈,旗帜加其上,甚壮。于是天子感之,乃作柏梁台。」柏梁台之作,据《本纪》作于元鼎二年(前一一五)。《索隐》云:「盖始穿昆明池,欲与滇王战。今乃更大修之,将与南越吕嘉战逐,故作楼船。于是杨仆有将军之号。」又下文云:「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。」此为第二次大修昆明池之动机。无论初建或增修,皆是出于当前军事上之实际需要。若如郭氏说:则汉武帝之大修昆明池,乃由于本书着者「故设为此豫言」,而汉武帝不过是「从而实践之耳」,未免有把事情头足倒置之嫌矣!
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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