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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卷略集

靖江宝卷 大圣宝卷 二、张举山逼债受窘宦氏女巧舌辩争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黄靖   发布:2016年11月30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那时,年岁逢熟,家家欢乐;逢年过节,杀猪宰羊;千响头鞭,万响头鞭,“劈劈啪啪”放上大半天。张员外坐在高厅上听到了,念声“阿弥陀佛”!他念阿弥陀佛不是修心敬佛,是见到年岁丰收了好向债户要钱。“安童,现在年岁好了,替我出门收账!”安童说:“员外,你不晓得我两眼乌珠漆黑,一字不识,债户的名字总不认得,叫我到哪家去收?”“这你不必担心。你们带辆车,跟管账先生走。讨到钱对家背,收到粮往家推。”

员外向管账先生交过流水簿,两个安童紧随跟。第一天来到独家村张子文的门上。安童进门就问:“子文哥哥可在家?”张子文头对外一伸,眼睛要上灯。怎?见到他们去讨债,眼睛发暗的。说:“你们些奴才来了呱,向员外借的霉米烂麦,丫头老小吃得黄胖烂熟,药钱也不曾还得清,倒又来讨债啦! 当初,我们不愿借他的烂货,你这奴才说什么员外家业大哩,借点去顾顾眼前,员外想你的利钱,你们就捞他的本钱。如今才只收到几粒活命粮,你们倒长眼睛来讨债了。来,拿我的丫头老小背去抵!

我不找你你找我,飞蛾投火自烧身。”

管账先生想,今朝是爆仗打喷嚏,出门不吉利,第一户就碰了一个硬钉子!连忙陪个笑脸:“张老弟,当初借好借丑么是你情他愿,如今怎好鲜手买臭鱼——悔说痒子话?假使今日你手上没钱,这倒可以商议,我们改日再来。”张子文听管账先生这么一说,觉得很在情理,于是就顺水推舟地说:“等我手头上有钱你们再来吧!”

第一户不曾开利市,安童伙计又跑第二户、第三户。从早跑到中,不曾放点松;从中要到晚,不曾偷点懒。接连收了三天,每天是空车出空车回,钱不曾收到分文,粮不曾收到一升。

到了第四天,张员外找管账先生问:“收了这几天的账,要到多少钱?”管账先生拿账簿送到员外面前。员外把账簿从前翻到后,从左翻到右,一家总不曾开户。员外发火说:“你们这冤家,出门贪吃人家酒,要钱自然难开口,拿我的钱做人情!”旁边的安童插嘴说:“员外,天地良心,我们腿子跑疼了,怨气吃饱了,债户总说吃了你的坏粮饭,要我们替他还药账!”员外把账簿一掼:“你们不要一吹一唱,说得好听,明天——

随我出门去,查名对号不容情。”

管账先生受员外一怪,稀稀步子就跑走。四个安童就商议了:明天员外出门一定讨得很凶,我们带他到一个赤贫的户上去,让他见识见识债户的世面,不然,他是不会信服的!一个调皮的安童想得好,他说:“员外他只认得账簿上的名,认不得债户上的人,我们带他到三家村上去。第一个债户叫李清明,穷得不像个人;第二户叫姚子衔,人又穷性又蛮;第三户叫穷大胆,有了早饭没午饭,去要债还要贴他一顿好晚饭!”

第二天一早,员外用过早膳,备了十两路费银子,骑一匹银鬃白马,带四个安童上路。

员外在路行,沿途莫留停。

只因收租事,无心观村景。

一路行程来得快,前面就是三家村。

员外问:“债户在哪块?”安童说:“沟里这三家就是。”员外把账簿一翻说:“账簿上只有七家村,没有三家村!”“不错,从前是七家,那年水荒搬了两家,后来旱荒逃走两家,所以,现在就剩三家。”

员外问:“李清明是哪一家?”安童用手一指:“喏,四周是小沟,宅基像馒首,门前有座小桥的就是他的家。”安童想,李清明手中虽寒苦,人倒很慷慨,平时遇到我们喝茶喝酒,总是他掏腰包,今天员外御驾亲征,怎好让猫鼠敌面呢?想到这,就对员外说:“主公,你且在桥外等一刻,我去看看李清明可在家?”于是一个快跑来到李家门口高喊:“李清明可在家?”李清明的妻子宦氏是一张说嘴,她问:“门外哪个?”“不要哪个这个,今天员外亲自来啦,你有与没有都要作个准备!”

李清明闻听这一声,吓得三魂剩二魂。

往常先生伙计到,一杯清茶挡过门。

今朝员外亲出征,我袖管里掏不出半分文。

宦氏说:“你这个笨鬼,不好出去避一避,等我把他打发走了再回来,不就躲过去啦!”“从哪里出去呢?”“门多哩,随你从哪门走!”这下,想办法,拆壁脚;拆呀拆,拆出个“非礼勿——动”

李清明攻出壁脚头,跳过篱障跨园沟。

脚趾踢得竹墩头,鲜血淌来紫血流。

吓得气总不敢嗅,只因躲债的祸场头。

不提李清明躲债,再讲员外上桥。

李清明家是一尺三寸宽的竹夹桥,马儿不能从上跑。安童将马对树桩上一系,手搀员外往桥上一跨,夹桥的竹子直炸;歪歪倒倒往前跑,“叽夹叽夹”只是摇。员外喊声:“不好不好,这独木桥要倒。”“员外,这不是木桥,是空心竹桥。”几根竹竿一夹,草绳一扎,烂泥一塌,跑上去“叽夹叽夹”,摇得员外站不住脚。安童说:“员外你胆子放大点,腿不要发抖,我来搀牢你的手。”员外从南岸跑到北岸,吓得浑身放汗。他有感于桥:

李清明家夹竹桥,走到中间两头摇。

若不是安童搀得好,要湿掉我湖州大皮袄。

钱还不曾要到手,魂灵几乎上九霄。

员外到门前便问:“李清明的人呢?”宦氏装聋作哑问:“外面哪个?”安童说:“我家员外。”“啊呀,员外你是什么风吹来的? 对不起,我真是年初一下雨——湿节”。员外一看便说:“怪不得你要穷? 太阳上来几丈高,还在床上伸懒腰哩,真是要得穷,天天睡到日头红。”“员外,你这话不对。也有人说,要得富,天天睡到太阳晒屁股。譬如——

东村有个穷奶奶,半夜三更就起来。

儿子上街挑水卖,丈夫出门去樵柴。

媳妇忙了种青菜,自己在家打草鞋。

一年四季忙不住,恨不得要穷翻过来。

西村有个富奶奶,日高三丈才起来。

丈夫出门坐骡马,自己出门轿子抬。

儿子手不拈黄丝,媳妇年轻就做太太。

端来吃,请来坐,直到如今还发大财。”

员外听得不耐烦, 便催:“快些起身唷!”宦氏说:“员外你不要催, 我有半段起来了。”“安童, 这些人的身子也分段了?”“员外,不是人身分段,她坐起来披上衣服算是上半段起身;裤子套好,算是下半段离床。”员外说:“快些开门,让我们进去坐坐!”“啊,员外你别急,我来卷大门迎接你!”

员外听说卷大门,恨不得笑了肚子疼。

“安童,今天清清大早,钱不曾要到,笑话倒听来不少,他家的大门怎是卷的?”“员外,他家不是大门,是芦柴编的帘子,夜上挂起来挡风遮雾的。”话言未了,宦氏将芦帘卷好,连忙端一张哼不伦凳,大凳不像大凳,小凳不像小凳,一块板四个眼,只有三只脚。宦氏将凳倚住壁脚放下:“员外请坐。”安童眼明手快,见是一张缺脚凳,连忙把凳子扶扶平。员外一手撩住湖州袍,一手摸着凳角,身子对下一落,“碰叮通”一个倒栽葱,磕得满身是泥。员外恼羞成怒,手对宦氏一指:

李清明家太不该,这个女子心肠歪。

无钱偿还你好讲,为何推我跌下来。

宦氏说:“员外,众目睽睽,冤枉到底,刚才我不曾碰到你。”安童说:“员外,不能怪她,只怪冒失鬼木匠打的三只脚凳”。“安童哥哥,也不能怪木匠,只怪我家穷。昨天早上烧早饭,锅堂里没柴添,外面没草拔,丈夫没办法,劈掉板凳一只脚。还算你们来得早的,有一张三只脚凳坐哩,只要到晚,没有草烧就要劈凳板。”

员外闻听这一声,冤家怎穷到这功程?

“宦氏,不提你丈夫便罢,提到你丈夫呗叫他出来见我!”宦氏立时眼泪珠抛,哭道:

我丈夫出门去樵柴,倒有两天未回来。

今天到夜三日整,未知死来未知生。

“宦氏,你丈夫可是晓得我要来收账,出门借钱跟我结算的?”“员外,我丈夫况且不是出去借钱的,就是出去借到钱,我家是寅时吃得卯时粮,也要留住活命度春天。我丈夫真是出去樵柴的,不过,他有时丢掉柴不樵就撑船的。”“喔,行船是个好营生,你家的船有多大,到哪里装生意?”“员外,我家有一条小船,它一不在港里,二不在河里,撑船不着水,天天跑断腿,只为糊张嘴。”“啊呀,是撑旱船——讨饭的。”“员外,穷遮不得,富瞒不得,穷极落难,只好出门讨饭。”“格呗,他可曾跟你说隔几天回来?”“他说的,不是月半就是十五,总要回来的!”“你这女子何苦、何苦,十五就是月半,月半就是十五呢,说话颠三倒四的!”“员外,我说的不错,不是这个月的月半,就是那个月的十五。”“宦氏,我也不与你多嗦了,现在把你种我多少田,借我多少钱,本本利利一并算算。”“员外,我们穷人欠你的钱是放在心上的,只怪我手长衣袖短,顾到肩膀顾不到腕,袖口里掏不出钱来。前天,我与丈夫还提到——

种了员外家三亩六分田,借了三千二百个细铜钱。

你员外肩头大一点,搀住穷人过几年。

春天没得到秋天,今年没得到明年。

除了荒年有熟年,再等五六七八年,我没得本钱还利钱。”

员外说:“宦氏,你嘴皮薄绡绡,说话轻飘飘,油腔滑调,你不存心还钱!”“员外,要钱就怕真没得!员外呀,

你看不见吃看到我穿,河水宽来井水宽。

身上是千个补丁万个结,罗裙可像九串铃。”

张举山一听来火:“你这女子专门骗我,不相信你就穷到这种样子!安童,不要听她哭穷,叫化子也能要到三碗子粥,再不,就搬她的东西拆她的屋!”

宦氏听说要拆她的屋,更加伤心。

员外呀,你拿我“三箱”房子拆了走, 我男女只好住露天。

员外一听,转怒为喜,“喔,我只该四关厢,你倒也该三厢屋哩?宦氏,三厢在哪里?带我们去看看!”“员外,我家的三箱总在这块。

夏日炎炎像火箱,刮风日子像风箱。

天下大雨赛水箱,哪抵你家四关厢。”

员外不懂什么叫火箱。宦氏说了:“六月太阳红似火,赖在我家它不走,晒得我男女没处躲,这叫火箱。”“什么叫风箱?”“啊,菩萨起风,做事不公,在别处过夏,到我家来过冬,阵阵进门风,对人身上攻,这叫风箱。”“水箱是什么样子?”“员外,我的屋上少草盖,竹架露在外,遇到天下雨,外面落一滴,屋里落三滴。”员外说:“你这女子专会说谎,外面落一滴,家里怎会落三滴的?”“员外不信,我讲给你听:前年夏天起暴,我吓得心惊肉跳,急忙奔屋来用锅盏等漏的,哪晓得一个雨点子对竹架上一溅,五花四散,不要说一点三滴,七八十来滴总有,屋里雨水比屋外多,员外你说,我这房子可是水箱?”员外说:“不差不差,真是宝贝。”宦氏说:“提到宝贝,我家多哩,风扫地、月点灯、西瓜灶、滚龙床,样样都有,员外你只要瞧得起,看得中,随你要哪一件尽你拿!”

员外一听笑呵呵,真是活狲不怕虱子多。

宦氏说:“员外,这有什么办法。俗话说,虱多不痒,债多不愁,我现在就是愁死了也无用。员外,你家业大,我男女多,等我把男女扶养大——

寻到三十五十个,本本利利送上门。”

提到男女二字,员外感到新奇,就问:“你男女多呀多,在哪块?喊来给我看看,将来可有出头之日!”宦氏对门口一站,放开嗓子就喊:“大郎、二郎、三郎、四郎……你们出来给员外望望!”员外只见茅草堆里拱呀拱,“霍落霍落”对外像倒芋头种。一个个拖鞋的答,眼屎邋遢——

大郎没衣兜,二郎缺衣袖,

三郎少领口,四郎穿件巴山虎,

五郎穿条马龙头,六郎身上没纽扣,

裸头赤脚像毛猴。

安童一看,鼻孔发酸,赶紧背过脸去揩揩眼泪。回过身来对员外说:“主公,不能怪李清明家穷,只怪男女生得多。常言说,好汉也难忙三个光头郎,何况他要舞这六个饭榔头!”员外说:“不是这个道理,是他没有算计,叫穿不穷吃不穷,算计不好一世穷!”

宦氏叫声员外呀,你拿发财算计教会我,剜肉烧香报你恩。

员外说:“你也不算算,这六个萝卜头,个个总像饭榔头,吃到饭,十二只眼睛关灶上,肚子吃得像爆仗,你不犯穷还有哪个穷?”“依你员外之见怎么办?”“依我哇,大郎不小,送给人家去斫草;二郎是滑塌头,送把人家去看牛;三郎四郎脾气怪,送给人家传后代。”宦氏说:“还有两个最小的现在还扳不到碗盏,叫他哪去呢?”“最小的送他到河北,随他去受罪,随他去享福!”宦氏叫声员外呀——

这个办法我不能依,拆散儿女好孤凄。

钢针挑刺肉还疼,怎好将儿女离娘身。

十个指头咬咬个个痛,千朵桃花是一树生。

员外说:“这个随你愿不愿,不关我事。”“员外,送给别人我不愿意,送给你员外我放心的。去帮你种上几年田,消算消算利债钱,你可受哎?”员外说:“宦氏,你问一问他们哪一个愿上我家去?”宦氏喊:“大郎,到员外家去享福!”“娘,我不去。”“二郎你去!”“哥哥不去我也不去!”问到三郎四郎,他人虽细,说句话惹员外着气。“娘,要是我们有福呗,早就投生到员外家去了,我们没这福分,我也不去!

没得衣穿慢慢挨,没得布鞋穿草鞋。

没得草烧我樵柴,没米下锅挑野菜。

搀郎郎,育代代,慢慢把春三混过来。

娘亲哎,宁可沿门去乞讨,不要到富家去挂招牌。”

员外一听,满腹火气:“宦氏,我是来向你要钱的,不是来受你家鬼气的!”宦氏连忙赔礼,招呼不及:“员外,不要见怪,我家儿女小,说话不知天高地厚。

恐有言语冒犯你,伏望包涵八九分。”

我家现在手里穷,没钱为儿女开过蒙;等我手里有了钱,送他们到先生馆里读上七八年,等到朝廷大比之年——

求到一官并半职,卷头棚拆掉造府门。

张举山听了哈哈大笑:“宦氏,你慢慢说,当心下颏巴说掉下来。你也不看看他们是何等的相貌?箸笼头尖得,戴不住纱帽;塌肩膀歪得,穿不上蟒袍;穿盘脚斜得,蹬不住乌靴,不得上朝,看看也不是做官的坯料!真正要做官呗,让我来封——

大郎长不郎当做烟杆,二郎漆黑墨塌做煨罐。

三郎四郎骨瘦伶仃做豆腐干,五郎矮矮个子做纱筒管。

六郎要是想做官,城隍庙里做判官。”

宦氏一听,倒不服气。员外:

人也不可看貌相,海水不可用斗量。

砖头也有翻身日,草灰也有复燃时。

三十年富贵轮流转,六十年河东转河西。

破布也从新的过,婆婆也经女儿身。

秀才也从读书起,状元也写过“上大人”。

穷也不是穷一世,富也不得富千春!

宦氏想想还不服气,接上又问:“讲到现在我倒少请教,员外你有几位公子,几位千金?”张举山一想,要说没男没女吧,怕宦氏要笑他;说有吧,就该夫妇二人。于是灵机一动:“哦、哦,我有一男一女。”宦氏说:“员外你福分好。

一男一女是枝花,多男多女是冤家。”

宦氏又问:“相公的尊庚,小姐的青春多大啦?”员外被这一问,弄得瞠目结舌,没法回答。旁边的安童聪明,连忙插嘴说:“我员外的公子、小姐都长大了,男的在外收债,女的在高楼绣花。”宦氏一想:哦,怪不得员外心狠,原来他是无后之人啊!员外呀,

你家院君娘娘是花红月季不结子,我是苦水毛桃满树生。

员外呀,你满库金银是呆货,,我的男女是活财神。

张举山被他羞得满面通红,站立不住。“宦氏,我不跟你比势,拿钱把我,让我早点走!”“员外,今天随你多吼,要钱没有,只怪我穷!”“宦氏,跟你说千遍万遍,你就一个穷字,穷狠!”“员外,别人一个穷,我有十个穷哩!”“宦氏,我倒不怕你嘴会说,今天你能说出十个穷来,我分文不要,还送你十两银子!”“员外,这可当真?”员外说:“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!”员外,你听了:

我一事无项真可怜,二八青春枉少年。

三顿茶饭吃不饱,四季衣服不周全。

五更哭到天明亮,六亲无靠苦黄连。

七七记住欠员外的债,八字生来颠倒颠。

九已要跟员外算清账,十在手里少铜钱。

员外一听笑颜开,村妇竟是好文才。

员外说:“安童,我第一次出门要账,气也受够了,笑也笑够了,罢也罢了,拿袋里的十两路费银子送给宦氏。

譬如修子又修孙,搭救她贫苦落难人。”

安童说:“员外,像你这样出来收账太不合算了。一个债户送十两,十个债户送百两,这样我们要吃大亏,帮你用车子对外推。”“安童,这李家实在穷,我们给他施舍点,到好一点的债户上放狠点,收紧点,不就补上了?”“员外,李清明家还算首富哩!”“不要瞎说,还有哪家比李清明再穷的?!”“哎,你不见刚才几个小朋友在这门口转上几趟,望上几望,东面姚子衔家望你去呢,望你到他家坐一坐,等你给银子买米下锅哩!”张举山长叹一声:罢也罢了,百姓如此苦难——

我也就从今天起,不做收租要债人。

员外将十两银子对李清明家三只脚凳上一搁,叫他买米买麦,拿男女养养发禄。叫声宦氏:“等你丈夫回来,叫他到我门上去拿单条字据、陈纸契约退回来——

租田当作自产种,本利不收半毫分。

宦氏连忙叩头——

多谢员外善心人,衔环结草报你恩。

等我儿女身长大,决不做忘恩负义人。

员外一走,宦氏闹起来了:“冤家,好死回来了。”李清明颈项缩呀缩,缩回到家问:“员外可曾走啦?”“不要做化腔,他走了。往常你骂我肮脏嘴,穷万年的嘴,今朝可是好了我这张穷嘴!”“怎说?”“啊唷,今朝员外来要钱,开头狠似阎王。我对他哭,他要拆我屋;对他闹,要拣好东西对家要。后来呀,凭我的嘴跟他磨,跟他缠,把他的心说软了,腾腾空发善心,说从此再不来要钱了。呶,还有十两银子送把我的哩!”李清明一听,喜之不尽。说:“宦氏,你这张唠叨嘴倒变成发财的嘴了。

等到以后发大财,打个龛子拿你供起来。”

不提李家多高兴,再提员外在路行。

主仆五个往前行,对面遇上同路人。

东村陶员外,西村陆员外主仆人等也是出门收租要债的,在路上碰面。陶员外说:“张世兄,久违了。”“岂敢、岂敢。陶世兄,你今天出门有何贵干的?”“收租的。”“陆世兄呢?”“要账的。”张员外说:“我们都是同行了!陆员外,你收得怎样?”“我大概收到六七成。”“陶世兄呢?”“我收到对成。”陆员外回过来问张员外:“你收得如何?”张员外想,我还倒贴的哩,但不便往下说。安童插嘴说:“我家收到十成。”

三个员外寒暄一阵之后又互相让路。陆员外说:“老者在前,少者在后。陶世兄年纪大前面请,我年纪轻后面跟,张员外不老不少中间行。

一众安童后面跟,迎面来了众书生。

一班孩童放学回家。小的问大的说:“哥哥,那三个骑马的是些什么人,你可认得?”“弟弟,走前面的是陶员外,后面的是陆员外。”“中间的呢?”“中间的绝下代叫张员外。”“哎,他家没后代,我们不要叫他。”话言未了,三个员外来到面前,一班孩童让在路旁,弯腰奉揖:“陶家伯伯,陆家叔叔。”当中的员外姓张,大家眼睛对他白翻,只相不叫。张员外想想气闷呢,我哪里生得比他们丑,家里比他们穷,这些冤家竟间庙烧香!他随时陡生一计:“二位世兄,前村上有一债户要去,少陪你们,改日再会。”“好,张世兄请便。”等陶、陆二员外走开,张举山叫安童拿一些细冤家喊来。员外问:“你们家里可有父母?”“这倒稀奇,没有父母哪有孩子!”“可有先生教诲?”“没有先生就读书啦!”“哦,你们既有父母又有先生,我要——

告诫你父母少教训,禀报你先生欠礼情。”

年龄大的学生不怕。他说:“你这个人不讲理,我们是撞了你的人,还是碰了你的马,要告诫我们父母作甚?”“哎,你们为何要间庙烧香?”“我们不曾去哪庙烧香?”“不是烧香,是个比喻。为什么前面的人也叫,后面的人也叫,我走中间为什么不叫?”“哦,你姓什么,我不认识!”“不认识?你到十字街上访一访,我张举山可是有名人?”“啊唷唷,是张老员外?不怪你,我们失礼,对不起你。等到明年你家少爷请先生回去教书,我们到你家去读书的时候,早上叫一声,中午叫两声,到晚叫七八声。”“细冤家,不要说相反话,我家没儿女,请先生回去做什么?”“啊呀,你家没儿女?怪不到我家父母常说呢,你们看见张员外要多叫几声了,说你老人家心肠好,放债不收利息!”“哪说的,吃酒图醉,放债图利,没有哪家放债不取利息的,这叫将本求利。”“如此说来,员外既然放债图利,我们叫人也跟放债一样,也多寡要赚点利钱的。”“喔,叫人不蚀本,舌头打个滚,还要利息了?”“员外,我们叫你要蚀大本。叫陶员外一声,他有一男二女,三个人叫我家父母三声,就赚到他两声;叫陆员外一声,他家有二男三女,五个人叫我家父母五声,就赚到四声;我们要是叫你一声——

甩到东洋海,何年何月收转来。”

张举山闻听这一声,可要气死又还魂。

书生哪,老身今天错怪了你,你们要包涵二三分。

一班书生又将他一句——

你不怪自己麻绳短,反怪人家井底深。

这叫青云高来紫云低,没得儿女被人讥。

河边弄水鱼咬手,岸上行路犬要欺。

大路弯弯过了桥,有一群穷家小孩在铲茅草。小孩对坟墩上一坐,一下挖掉大半个。张员外走到这里,他又多管闲事:“喂,你们这些冤家铲草,沟头河坎上也好铲,不可以挖人家的祖坟!”这些小鬼对他望望,“哦,张员外唷,你不要多嘴,刚才我们在别的坟上正要动手,挨坟主走来一骂,溜过来的。在这个坟上哪怕铲到晚,挖到棺材板;挖成坑,没得哪个哼一声。这是前村上的一个孤坟,关你什么事?

有子有孙的坟上不好铲,东挑西寻铲孤坟。”

员外闻听这一声,止不住腮边泪纷纷。

安童呀,我今没得男和女,到老终身是孤坟。

一路伤心一路走,来到自家大前门。下马离鞍,吩咐安童将马牵入后槽,草料喂好。

员外坐在高厅上,多少往事涌心头。

一夜哭到天明亮,未上院君绣楼门。

第二天早膳时光,水氏院君问梅香:“昨天员外出门收账可曾回来?”“院君,员外回来了,在高厅上闷闷不乐,不知为了何事伤心。”

院君一想,家有贤妻,夫不遭祸事。

员外他心有忧虑事,我要做消愁解闷人。

梅香,搀我下楼。

梅香搀住描花手,拨动金莲下楼门。

【来源:作者原创】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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