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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卷略集

靖江宝卷 三茅宝卷 卷二 寺庙得经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黄靖   发布:2016年11月30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水东流,向前修,花正茂,遭冰蹂。

大江滔滔水东流,宝卷未满向前修。

六月荷池花正茂,冰雹一来芳尽休。

《三茅宝卷》上册之文讲到金丞相以官恃势,强将慈贞小姐娶了过门,料理王乾为广南四品太守。王乾接到圣旨一看,悲喜交加,便辞别陆氏夫人,带了安童四个,雇官船一只,拔跳起程,到广南上任。

船头冲开千层浪,水路登舟往前行。

四品灯笼船头挂,旗分八字两边飘。

顺风扯起篷来走,逆风打纤支橹摇。

路上行程数天整,到了广南一座城。

众位,广南码头离城有多远?只有二三里路程。王老爷就想:还不晓得前任官在此治理得如何?我倒要察访察访。

他未曾到任先私访,察看当地风土情。

王老爷吩咐水手抛锚落篙,靠岸掺跳。他头戴道士巾,身穿蓝布袍,手执竹板,进城而去。

手敲竹板来相面,私访广南城里人。

从北门访到东门,遇到一淘油头恶光棍。这班油头恶光棍,帽子三七欠,鞋子拖脚上,膝馒头上长鬼脸,哼哼唱唱抽老烟。要么台子一搀,来摸“十八张”;通夜点火,满屋乌烟,赌呀赌,输得伤心,就偷“九饼”。赌钱台上是三双眼睛看住两只眼睛,倒挨那三个赌伴看见了。这遭,拳头不装柄,三人背住一人钉。打得头破血流,像个血猴。王老爷一看,啊呀,那位前任,为官怎么这样糊涂?

我到此地把官做,决不容量这等人。

王老爷从东门访了上南门,忽见前面来了一壮胖汉子,就问了:“安童,这个人怎沿路跑沿路哼,颠颠倒倒乱骂人?”“老爷,不要管他,他喝醉了。酒是麻木水,多喝就软腿。他倚酒三分醉,酒后乱骂人,说不定要撒野打人哩!”王老爷一听:“啊呀,这种行为,伤风败俗,不能不治!”

南门访了上西门,胭脂巷到面前呈。

这个地方的女人,打扮得如花似玉,日里不做事,夜间作买卖。王老爷问:“这叫什么地方?”安童说:“叫夜市街。油头光棍找上门,嘻嘻哈哈度青春;来往客商从这里过,把他就往里边拖,铜钱银子化得差不多,两手空空才让走。说夜市街是好听点,骨子里就是妓女行。”

老爷一听,大吃一惊。

这种邪风不整顿,是害国殃民的大祸根。

众位,王老爷在广南访了多少时间?

城里城外访了三天整,奇闻丑事尽知情。

王乾访了三天,依还来到船上。震炮三响,广南人知道新官来了。这遭,掮旗打伞,敲锣放炮迎新官,忙忙碌碌心喜欢。

就把老爷接到衙门里,个个敬重王大人。

王老爷第一天到任,前任官交过禄簿、册户,槽过皇银;第二天准备坐衙理事。到了第三天,老爷吩咐写告示张贴四门。上写:“本郡太守为安民正风,兴利除弊,特规定男子不准酗酒,女子不准抹脂;帽子不准三七欠,鞋子不准拖脚上。有田种田,有店开店;不准开场聚赌,不准掳掠妇女。男安正业,女守本份,不准明娼暗妓,不准为匪作盗。特此周知,违者必究!”

哪个不依告示做,拿到公堂不容情。

告示贴到四城门,城里城外都知闻。大众就议论了:“新来的王老爷究竟是清正的,有事情只管去向他禀报。”这遭,为一个钱的纠纷也到老爷面前去喊冤,为两个钱的瓜葛也到老爷面前告状。老爷从早接到中,不曾放点松;中午接到晚,不曾偷点懒。

眼睛对案桌上瞟一瞟,状子垛上来数尺高。

总是哪些案件?也有为小偷小摸,也有为强占良田,也有为奸淫拐带,也有为田土买卖。代书说:“老爷,这么多案件到何年何月能理完?”王老爷说:“把被告、原告都抓来,替我打!原告打三十,被告只打廿九。”老爷开口,衙役动手。

一五一十打完成,原被二告喊冤声。

嘿嘿,中午打到暗,人就退了一大半。告状的人走到衙门外就说了:“不晓得这位老爷住哪块?”有人说:“听说住宾州。”“宾州?不是的。这个老爷可能住溧水?溧水地方打铁的人多,叫溧水人做官——只会打。所以他接到状子就撒野,揿下来就打。”

往后有点小是非,不要告到衙门里。

请乡间老者讲场和,免得自找苦吃动干戈。

众位,这遭可有人来告状啦?有的。南门外有个张伯龙,叔侄两个为一棵菜,长在当合界,侄儿要挑去吃,叔子要挑去卖。吵呀吵,侄儿坐夜把菜对家一挑。叔子第二天望望这棵菜倒没得了,吵呀吵的告诉邻舍:“我家这个侄儿可犯着?这合界上一棵菜挨他坐夜偷去了。”格么,有的人就劝解了:“老爹呀,你们叔侄二人关起门来是一家人,不是外边人,大不了就一棵菜,能值几文?他挑去就拉倒吧!”众位,这个劝解的当然是好人。嘿,也有好唆事的人就说了:“现在一些后生家把年纪大的不放在眼里,处处想吞吃你。你不要当一棵菜是小事,小事不治,大事不止,将来还要锯你的树哩!

听说新来一位王老爷,你何不到衙门去把冤伸。”

这个叔子给他一唆,不晓得多火。三个钱买一张呈文格式纸,请代书写张状子送到公堂。王老爷接过状子一看,眼睛发暗:“广南地方人这么坏?为棵菜呀,还到本府来告状?”老爷出张拘签堂票,把叔侄两个抓到公堂,惊堂木一拍:“我问你这棵菜值几钱,还到本府来告状?”“老爷,我这棵菜一个钱还值一个钱呢,到你老爷面前完钱粮国课,少带一个钱裁不到券!”“啊,你倒还有理,下去!”老爷又问被告:“这棵菜是不是你挑的?”侄儿的嘴巴子也不错:“老爷在上,这棵菜我不曾挑,我家男女出门挑野菜的,他不识得这棵是家菜还是野菜,就把它挑回来了。当时就招呼我家叔叔,这棵菜值几钱,我赔钱给你;如不要钱,我赔菜给你。我家叔子偏不依,要到你老爷面前来告状。”王老爷一听:“啊,你倒会辩理。衙役,替我打。”衙役问:“打哪个?”老爷说:“他们总有理,总要打,原告打三十,被告只要打廿九。被告本不要来,是挨原告背来的,所以原告要挨多打一记。”衙役动手,揿下来就打。

一五一十打完成,叔侄气死又还魂。

叔侄两个不分输赢,一起具结了事。他们走到衙门外面,侄儿拍拍叔子的背:“叔叔,官司你赢了。”“哎,怎我赢的?”“你打到三十,我只打廿九,比我多打到一记,不是你赢的!”“唉,我打三十,你打廿九,虽不伤命,总归现丑。侄儿哎——

今朝皮肉吃得苦,只怪我心高气不平。”

这桩案件过去了,以后可还有人来告状?有的。东门外面有个人虽穷,胆不小,绰号叫穷大胆。他中年丧妻,留下一个女儿,长到五岁。穷大胆没得妻子管束,更加放荡不羁,就在茶馆里吃茶,酒店里吃酒,弄得衣不遮身,食不充口,走投无路,就替小姐把人家。把哪家?把了姓陶的人家,得六两银子。这六两银子你当点宝贝呢,他不!又到酒店里吃酒,赌钱场上伸手,倒又化光了。小姐长到十二岁,又替她把人家。把哪家?把姓吴的人家,得十两银子。这十两银子到手你慢慢用啊,他不。到胭脂巷里过夜,钱倒又化光了。小姐长到十八岁,又打她的主意,替她把人家。把哪家?把东门外青货行毛老板做小。毛家看了良时好日来娶小姐。轿子经过吴家门口,吴家就问:“今朝毛老板家到哪块娶亲?”“唔,到穷大胆家。”“他家有几个女儿?”“还几个哩,一个也养不活!”“不对,这个丫头十二岁的时候把我家的,应该我家寻,不应他家娶。”随手抬起一顶轿子——

两顶轿子站起身,哪肯耽搁片时辰。

一路吹吹打打,灯笼火把。不一会,两顶轿子走到陶家门口。陶家问:“哎,这倒稀奇,你们这两顶轿子又不像回门轿,上哪家去?”“嘿,不要提,穷大胆这个贼,不说人话,一个小姐把我们两家。”陶家一听,大吃一惊:“怎?他家的小姐,沿小是把我家的,你们去,我家也去!”

三顶轿子站起身,齐进穷大胆的门。

穷大胆一看,眼睛发暗,咂嘴顿脚,实在为难:把毛家娶吧,吴家要争;把吴家娶吧,陶家要闹。“你们不要争不要闹,我一家总不发轿。”嘿,一闹三天,三家商议商议,齐齐一张禀单,总告穷大胆一女三许,赖亲不嫁。王老爷接到状子一看:这个广南地方的风气真坏哩,总说一家女儿不吃两家茶,他竟敢一女三许!随手出张拘签堂票把穷大胆抓到公堂。王老爷审问了:“下跪者姓甚名谁?”“老爷,我姓穷,叫穷大胆。”“嘿,本府看你的胆子确实不小啊!总说一个女儿不吃两家茶,你竟许把三个人家,这事体你可知罪?”“老爷,我知罪的。”“你可犯法?”“老爷,我也晓得是犯法的。”王老爷就想了:他又知罪,又晓得是犯法的,就是拖他去杀么,这个案子还是不得了结!只得把小姐传到公堂。老爷问了:“小女子,你的父亲把你匹配三家,你愿上哪家去?”老爷就等她嘴里一句话好定章程。

小姐跪在公堂上,青天连连叫几声。

我父亲做了没头的事,凌迟碎剐只嫌轻。

“老爷,我爹穷得没路走,才把我一女许三门。我现在横也难来竖也难,说上吴家去吧,陶家要争;说上陶家去吧,毛家要闹。

老爷哎,我舍得自己一条命,替我生父顶罪名。

我三个人家总不去,情愿了却命残生。”

女儿要为父亲顶罪。王老爷听了哈哈大笑:“小姐,你孝心真重!这里有钢刀一张,药酒一服,麻绳一根,我问你愿走哪条路?”“老爷,我为父伏法,不能将我用刀去杀,总要留我一个整尸呀!”“这里有药酒一服,拿去吃吧!”小姐一心舍己救父,捧起药酒就吃。

药性发作了不得,活跳鲜鱼丧残生。

众位,来看审官司的人多哩。大家见了愤愤不平,说:“这个瘟官可犯杀!一个活蹦蹦的体面小姐,就挨他不分青红皂白,用药酒毒杀得。”王老爷也不着躁,他听到当没有听到。吩咐左右将毛家传到公堂。王老爷对毛家说:“我问你姓毛的,这个小姐是几岁把你家的?”“启禀老爷,她十八岁时把我家的。”“我再问你:你家出了多少银子?”“老爷,我家出了十六两财礼。”“那这样,我劝你再出十六两银子,买口棺木,买点衣服,把小姐承办掉吧。”毛家一听,浑身松劲:“老爷在上,活人我是要的,这个死尸我不要。

死小姐娶了转家门,要笑坏邻舍许多人。”

老爷问:“你是真不要还是假不要?”“老爷,我真不要。”“当真不要?”“不要不要真不要,死活总不要这个人。”“你可肯画字?”“老爷,不要说画字,画刀我总来的。”

当堂上面具了结,非关姓毛的半毫分。

随即又把姓吴的传到公堂。王老爷说:“我问你姓吴的,穷大胆的女儿是几岁把你家的?”“老爷,是十二岁时把我家的。”“我再问你,你家出了多少财礼”“老爷,我家出了十两银子。”“好啊,我也劝劝你,再出十两银子买口棺木,买点衣服,把小姐承办了吧。”“老爷,毛家是刁的,我家也不是呆的。他家不要,我家也不要。

把这个死尸娶上门,要笑坏亲眷许多人。”

老爷问:“你是真的不要了?”“真的不要了。”“你可肯画字?”“老爷,我双手画字。”

公堂上面具了结,非关姓吴的半毫分。”

老爷又把姓陶的唤到公堂:“我问你姓陶的,这个小姐是几岁把你家的?”“老爷,她是沿小把我家的。”“出了多少财礼?”“老爷,我当时出了六两银子。”“噢,我劝劝你,再出六两银子,买口棺木,买点衣服,把小姐承办了。”“老爷,小姐她沿小就把了我家,在是我家人,死是我家鬼,我决不反悔!”王老爷一听,哈哈大笑:“哈哈,恭喜你量大福大。

小姐一刻转还魂,好到你家做新人。”

王老爷吩咐衙役,把小姐的青丝细发打开来。只见王老爷胡须一分,喝口水一喷,小姐翻个身,倒动起来了。

小姐并非喝毒酒,只是蒙药口中吞。

冷水激面转还魂,喜坏了姓陶的一家人。

啊唷,这遭姓吴的和姓毛的急得没法,站在那里顿脚:“这个瘟官,早知道小姐得活,不要说出十六两,再搬十六两银子也舍得。”毛家说:“不管他,我们吃点亏,拦在半路上对家背。”陶家一听,吓得没命,连忙又去禀老爷:“王老爷,这个小姐我家也不要了,毛、吴两家拦在路上对家抢哩!”王老爷说:“你不要怕!

本府官轿送她上你门,衙役扮作送亲人。”

众位,这个案件又过去了,以后可还有哪个来告状?有的。如果这么多案件统统讲来,就怕四天四夜也讲不完《三茅宝卷》。正因为王老爷为官清正,审案有方,一般刁民再也不敢惹是生非,前来告状的也就越来越少了。你看,衙门口清闲到底高样子?

案桌灰尘有半寸高,公堂上面老鼠跑。

乌龙板子烂了两三条,衙门口青草齐人腰。

差人衙役没事做,衙门里面把棉摇。

衙门里太清闲了,公差、衙役总要辞职回家。“老爷,我们不蹲这块了。老爷啊,我们家里不种田,就靠手上寻几个钱,只望有人来告状,我们手上才有进账。现在老爷为官清正,我们银子寻不到一星星。妻儿子女还小可,要饿倒八十岁的老娘亲。”老爷说:“哎,你们倒也有敬老爱幼之心。这样,替我挨家挨户将人口统统登记。”登记人口做底高?发赈。但老爷没有告诉他们。有些年老之人,经历蛮足,公事透熟,就猜想啦:老爷叫我们挨家逐户登记人口,不晓得是要抽丁还是要征兵?所以,十来个人口的一家只敢报七、八个;七、八个的只报四、五个;三、四个的只报一、二个。穷大胆一想:我寻死不如闯祸,一口报上十六个。王老爷拿起来一算,如果发赈,连自己的俸禄贴进去还不够。当时就写封书信打发安童送回宾州家中。陆氏夫人一见,开口就念——

陆氏贤夫人,广南遇灾情。

差役家贫困,灾民不聊生。

我老爷想发赈,国库少纹银。

万望贤内助,赠银度众生。

陆氏夫人大贤大德,见到老爷写信回来要银子到广南发赈,高兴不过。

老爷他为官清如水,修男修女修子孙。

他在广南做好事,我在宾州也放心。

陆氏夫人随手吩咐安童雇船,脚夫装箱,把银子搬到船上,水路迢迢送到广南。王老爷接到陆氏夫人送来银子,吩咐代书用梅红纸条写了告示贴到四城外面——

大口发赈米麦二斗整,小口一斗零半升。

大家说:“惹鬼,真是胆大赢胆小,胆小赢不到,我只当人口登记是要抽丁,哪晓得是发赈?”一班贫民灾户,天天把米麦对家背,顿顿就有得炊。王老爷在广南为官,真是口碑载道。

人人称赞王老爷,倒贴银子坐衙门。

丢开此事不提。再讲到金三公子在小书房读书。

金公子,在书房,辛勤苦读,

读《春秋》,并《礼记》,夜昼操心。

哪一天,不读到,黄昏时候,

哪一夜,不读到,鼓打四更。

天天读到东方白,金鸡一叫又起身。

他高读能像鹦哥叫,低读犹如凤凰声。

夜静夜静,啊呀,听出去不近。

公子读书不打紧,惊动玉主早知闻。

玉主端坐灵霄殿,左眼不跳右眼跳,心血来潮不安宁。掐指一算,晓得一半:啊呀,应化童子转世失落红尘,只知勤读诗书,不知吃素修道。

等他再读三年整,稳是新科状元身。

玉主想:他有了官职坐衙门,就不思吃素办修行。顿时把三官大帝召到御宰台前:“三官,应化童子转世,现在宾州北门三里之遥安乐村金丞相府内,昼夜攻读诗文,不思修身了道,将要掼掉七世道功,你去指点他修行,就算你的徒弟吧!”三官大帝想:“我在宫中事情多端,难以分身,不如打发玉清真人临凡劝化。”于是,一阵仙风来到蓬莱仙山,对玉清真人说:“玉清,你赶快临凡,点化我徒弟金三公子吃素修行。”“师父,我不去。”“怎的?”“我是你的徒弟,他如在我名下修道应是我的徒弟,这究竟哪是哪的徒弟?”“啊,这样吧,我把个名目你。

我算他的名师父,你算他的领头人。”

三官忙传令,玉清下凡尘。

要问仙家何方去,东土里点化小书生。

仙人显神通,飘然一阵风。

不为这个点化事,无事怎肯下虚空。

玉清奉了师父令,来到金家相府门。

仙风一息,玉清真人对金三公子小书房一立。众位,这是什么时候?将中未中的辰光。金三公子瞌睡蒙忪,伏在书桌上曲肱而枕之,他倒睡着了。玉清真人顿时就变,变作白发童颜仙者模样。对他面前一站,口中就喊:“金三公子醒来,金三公子醒来!”这不是喊他的人,是唤他的魂。金三公子抬头一看:“仙家,你唤我何由?”“嗯,非为别事。我问你是愿享清福,还是愿享洪福?”“仙家,清福怎讲,洪福怎讲?”“愿享清福,吃素修道,修成正果,日后是三茅祖师神职,应化真君之位;愿享洪福,勤读诗书,龙门高跳,有头名状元之衔。不过,这样你要掼掉七世道功,还不得成其本位哩!这事由你抉择,吾乃去了。”

仙家去是一阵风,公子惊醒出梦中。

公子惊醒,大汗淋淋,有点恍恍惚惚。梦中之言,忽中之语,记得清清爽爽,明明朗朗。他就把梦中之事对先生讲了:“先生,我梦一兆,就怕不妙。”“怎?”“我看见个人童颜白发,就像菩萨。他问我愿享清福,还是愿享洪福。我问他清福怎讲,洪福怎讲?他说愿享清福,吃素修道,修成正果,是三茅祖师神职,应化真君之位;愿享洪福,勤读诗书,龙门高跳,有头名状元之衔。这样,要掼掉七世道功,还不得成其本位。我不知此梦是好是歹?”先生说:“门生,春梦反也。你见的那个人莫非是魁星菩萨?

门生呀,文曲魁星跟随你,稳中头名状元郎。”

师生二人在详梦,玉清真人早知闻。玉清真人说:“好啊,你不信我的话,反听先生言。看来,我不下无情手,你也不知神有灵。”就用拂帚对下界一闪。一闪,三公子一个哈欠;两闪,三公子两个喷嚏。

连闪三闪不得了,公子寒热上了身。

“先生呀,这叫天上风云有不测,人间祸福旦夕临。

才间我还好得很,现在毛病紧缠身。

头疼如同乱剑砍,腹痛犹如万箭穿。

眼目昏花不得过,生死在此片时辰。”

先生给门生哭呀哭,心上哭得像突粥:“门生,你不要哭。你朝朝用心,夜夜苦读,是劳心过度,心上积郁。现在百花盛开,万物放青,你出门散散心就会好的。

外出游春散散心,再到书房念‘五经’。”

公子提到出门游春,毛病轻掉八九分。他来到高厅,拜见母亲:“母亲,孩儿有礼。”“儿啊,你不在书房读书,到高厅来作甚?”“母亲,为儿要出门游春散心。”“儿呀,你说哪里话来?好男不游春,好女不看灯。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!

男子游春是风流子,女子看灯要看花心。”

金三公子见母亲不准,心上发狠,困下来就滚。

娘亲呀,你不准孩儿去游春,为儿也不要命残生。

钱氏夫人就想:我儿平时娇生惯养,不要让他躁坏了。就说:“儿啊,你出门游春玩景,不要走远,要知道,父母在,不远游。”“母亲,我游必有方。”“孩儿,你要速去速回。

早上去,要谨防,云腾致雨,

晚上来,又要防,露结为霜。

你出门游春玩景么,见人要懂礼。看见老者叫伯伯,少者叫叔叔;和尚叫真人,道士叫先生。

年少妇女叫贤嫂,闺门小姐叫千金。”

“孩儿呀,你出门么,要懂得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整冠,叔嫂不亲授,长幼不比肩。好比你从人家瓜田经过,瓜藤一绊,鞋子倒绊脱了,宁可跑出瓜田再把鞋子拔起来,如若在瓜田里弯腰拔鞋子,人家要说你是偷瓜的。李下不整冠:好比你从李树底下经过,树枝把你的帽子刮歪戴头上了,你宁可走出李树下伸手将帽子戴正了。如果你在李树下伸手戴帽子,就有偷李子的嫌疑。叔嫂不亲授:在路上遇到年轻妇女,如果与她肩并肩,手挽手,这叫男女授受不亲,说你品行不正。长幼不并肩:看见摇篮里的孩童,如是辈分比你大的,要按辈分称呼,不可欺公别祖,称名道姓。

孩儿呀,如果欺公又别祖,算不得相府念书人。”

三公子说:“母亲,你不必叮咛嘱咐,为儿牢记心头。”钱氏夫人又说:“儿呀,你在家无好歹,出门要有新鲜。”随手翻箱倒笼,把好衣裳对外捧。三公子立刻打扮起来。

头戴逍遥八字巾,身穿鹦哥绿海青。

腰里束根丝罗带,粉底乌靴簇簇新。

手执一把白纸扇,文质彬彬念书人。

公子吩咐安童,用草料将马喂饱,鞍披备好,辞别母亲。

公子跨上银鬃马,离开家门去游春。

只见乡间人攘攘,不少儿郎放风筝。

金三公子在小书房读书,从未出过远门,也不晓得外面世景,就同安童讲了:“安童,不要跑多远,我们玩一刻早点就打转。”“怎的?”“你可听见天上老龙喊?我在小书房听先生说的。

老龙一喊要下雨,小龙一喊起狂风。”

安童说:“少爷,你宁动冒失鬼手,不要开冒失鬼口。那个大的叫风筝,小的叫鹞子,不是老龙喊,是鹞子上的葫芦声。”公子懂了:“哦,这叫风筝。”乃作偈文——

鹞子生得四角齐,篾作骨子纸糊皮。

倘若一日棕线断,跌倒荒郊伴土泥。

安童说:“少爷啊,亏你还是宰相之子哩,不说它的好话,总说它的霉话。给放风筝的人听见,要挨他骂的。”公子说:“格么,我就来说它几句好话。

纸糊一把弓,脚踏一条龙。

也是前世修来的福,今世才得伴虚空。”

公子提到修行事,毛病轻了八九分。

主仆双双对前行,看见少年寡妇上新坟。

公子说:“安童,你看啊,要得俏,常穿三分孝。这个女子啊,浑身穿了雪白,在那乱滚乱哭,不知她为点底高?”“少爷,看样子,她是死了丈夫,在丈夫坟上化银锭纸锞,所以要悲泪啼哭。

这叫三月寡妇过清明,啼啼哭哭到坟茔。

罗裙打结来化纸,逢社先要祭夫灵。”

主仆双双对前奔,听见农夫唱歌声。

金三公子说:“你望这个老公公,头上戴个草帽子,肩上杠根木棍子,可是在田里追兔子?”“少爷,他手里掮的是耙子,向南向北窖棉籽。”“啊呀,他胡须倒也花白,文章怎么不熟?还学得哼文章哩!”“少爷,他不是哼文章,是唱山歌。

这叫县官出门一面锣,和尚出门念弥陀。

戏子出门唱小曲,农夫辛苦唱山歌。”

公子说:“安童,你望哦,一淘丫头老小弯腰驼背,在田里像寻找底高东西?”“少爷,你不晓得,他们家里没粮吃,要盖锅断顿,在田里挑野菜回去度命。”“安童,我来作首偈文。

有伯夷,和叔齐,推位让国,

首阳山,采薇食,苦度朝昏。”

主仆双双再起身,六板桥到面前呈。

公子对河里一望:“安童,河里偌大的脚盆不对家里收,怎又没人偷?”“少爷,这不叫脚盆,小的叫舟,大的叫船。”“哦,这就叫舟。

为人在世好比一只舟,天天总在水上游。

木头一烂钉要锈,不如及早上坞修。”

公子提到修行字,毛病轻了二三分。

哎唷,公子对河里一望,欢喜了——

河里水深鱼撒籽,青黛河里绿沉沉。

主仆双双对前行,望见宾州北城门。

金三公子又说:“安童,你看啊,乡下瓦匠多坏唷,总把锅洞门砌得朝外,天阴下雨,滑之滑塌,怎样烧法?”“少爷,你又开冒失鬼口了。

远望很像锯齿口,近看都是鸟枪门。”

公子问:“这鸟枪门有底高用?”“怎没有用?

外国叛军来造反,鸟枪门抵挡他二三分。”

主仆两个进了宾州城。啊唷,宾州城里热闹了,三十六行店面对店面,招牌像雪片。

十字街上行人多,挤挤攘攘推不走。

老者倚杖街边过,少者孩提背上驮。

这边敲锣做把戏,那边喊看武少林。

东边敲板来相面,西边鱼鼓唱道情。

主仆双双到城中,看见一位老年翁。

扁担挑得像把弓,贩的胡州大蒜葱。

主仆双双站起身,学场到了面前呈。

三公子来到学场,抬头一望,面前是座孔圣庙。跟手下马离鞍,马对旗杆上一系。

双膝跪到尘埃地,拜拜山东孔圣人。

孔子三千门弟子,出到七十二贤人。

主仆双双出城东,听到三清寺里撞铜钟。

金三公子说:“安童,不好了,你怎把我领到天子皇城来了?那不是皇上撞钟击鼓,天子要坐殿了?”“哈哈,少爷你说错了。这是三清寺道士撞钟上班拜忏。”“啊,钟声一响就是上班拜忏。我们可好进去看看?”“怎不好去,我家也算半个头山主哩。”“安童,何谓半个头山主?”“少爷,你有所不知。我听老太师说的,为修这个三清寺,我家出了一斗金子,一斗银子,所以,我家就成了半个头山主啦。”金三公子说:“我们进去看看。”

三清寺里走一遭,轻灾薄难一齐消。

主仆双双站起身,到了三清庙堂门。

二人把马对旗杆上一系,抬头一相,开口就念——

道高龙虎伏,德重鬼神惊。

“嘿嘿,这个口气真不小,能降龙伏虎,神鬼皆惊。”金三公子说着又对前跑。二人穿过天井,来到后殿,又见一副对联——

参礼黄金相,皈依大法王。

公子说:“安童,这个‘参礼’二字当‘拜’字解说。参礼么,就是拜。不好啦,我倒拜迟了。”

公子跪到尘埃地,拜拜虚空过往神。

三清寺的小道士看见了,说:“哦唷,这位金三公子,骨子里是个金三呆子。又没得菩萨在哪里,你着底高慌,着底高忙,跪下来磕枣木榔?”众位,金三公子是宰相之子,从来未被人奚落过,他挨这小道士一耻笑,说了就像挨骂了,骂了就像挨打了,打了就像挨杀了。

公子听到这一声,脸就红到耳朵根。

这时,三清寺的当家师走出来了,随即责怪小道士:“你这小囚,不懂道理。我们人有上中下三等。下等之人,见佛不拜;中等之人,见佛就拜;上等之人,望空而拜。

少爷他是上等人,望着虚空拜世尊。”

三公子回头一望,在后廊有个韦驮菩萨,面向朝北,身穿明盔亮甲,手执降魔宝杵。金三公子欢喜不过,对前直轧,背住它两只脚:“哥哥,说你在边关做总兵的呢,怎站在此地看庙门?”安童说:“哎、哎,少爷,你怎同菩萨调起来了?这是韦驮菩萨,不是二少爷。”公子仔细一望,看见韦驮两边还有对联一副——

十世真童体,三洲护法身。

公子说:“安童,这个庙宇的对联,口气大的只嫌大,小的又嫌小。韦驮菩萨修十世,只在三洲做护法,还及不到泗洲大圣。”安童说:“三少爷啊,提到这句话,我听见人家讲过的,三洲同泗洲相距远哩。泗洲地方富了,富到底高样子?它有四大名洲:东胜身洲,西牛货洲,南赡部洲,北俱卢洲。东胜身洲驴吐布:说东胜身洲的驴子,把棉花吃下去会吐出布来,百姓不要纺纱织布就有衣穿。西牛货洲鸟呕油:说西牛货洲的鸟,把黄豆吃下去能呕出油来,所以货洲地方家家户户养鸟。南赡部洲蚕作茧:南赡部洲的蚕把桑叶吃下去,能作起茧来,抽出丝来,织出缎来。北俱卢洲骨出羊:说卢洲地方的人不种麦,不种稻,不吃五谷,都吃羊肉;羊肉吃下去,羊骨磨细了,对地里一撒,又生出小羊来。泗洲人讲道德,从不偷东西。金银财宝拿不动,摆在半路上画上圈圈,过了十天半月时间再去拿,总没得哪个贪小挨你的,就叫‘路不拾遗’。韦驮菩萨一看,泗洲那么富,我不蹲三洲,我要上泗洲去。三洲和泗洲隔一条黑河,要游水才得过去。韦驮菩萨就想了:我修十世修到这件明盔亮甲,不能脱掉,留在身上过去吧。泗洲人一看:你这小气鬼菩萨,你那一套衣裳,我们这块少朝宝哩。”

泗洲人就笑呵呵, 怪不到三洲小人多。

泗洲地方不给你蹲,还到三洲去安身。

韦驮菩萨给泗洲人打得溜到三洲来的。韦驮菩萨哭了。佛祖说:你不要哭。

玉皇大帝重封赠,你手执铁杵管山门。

诸位,凡是庙宇里的韦驮菩萨为底高总是面朝北?有解说的——

韦驮菩萨朝北撑,望望你泗洲可出小人。

要是泗洲出了小人,他就好回过来朝南的。此话不表。再讲到三清寺里当家师。他见金三公子一到,打躬作揖,招呼不及:“刚才小徒儿言语冒犯,多多有罪,万望公子宽恕。”随将金三公子接到缘堂,献上香茶一杯。金三公子说了:“老师父,你热水要烧,冷水要挑,我无功不受禄,怎好打扰呢?”“少爷,不须客气。

清茶不待无情客,杯杯总敬有缘人。”

三公子问:“师父,底高叫有缘,底高叫无缘?”“往常少爷来散心,我们师徒在经坛上诵经,不好歇下来迎接你,这叫无缘;今天少爷来散心,恰遇我在寺里守清净,这就叫——

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

今朝与公子来相会,真可算是有缘人。”

宾主用过香茶,又到大殿上去浏览散心。金三公子看呀看,看见大殿上坐着三个菩萨,一样的脸相,一样的袍帽,两边一样的对联。金三公子就问:“老师父,这三尊菩萨是一样的脸相,一样的袍帽,还又是同一对联,他们是祖孙三个吧?”当家师说:“不是的。”“啊,可是父子三个?”“也不是的。”“可是弟兄三个?”“正是弟兄三人。”“这叫底高菩萨?”“这叫三官菩萨。”“啊依喂,这弟兄三个真舍得吃苦,一个个总修得成道作祖。师父啊,

他们弟兄三个一条真心修到底,我家弟兄三人倒有六条心。”

当家师说:“少爷,你这话我不要听,而且我也不相信。弟兄三个一人一条心,也只有三条心,哪来六条心?”“师父,果真不信,我讲给你听:大哥是接本御史,大嫂要望他拜相;二哥是边关总兵,二嫂望他封侯。

我么现在年纪轻,有心吃素办修行。

我的妻子王氏女,望我高中得头名。

师父啊,十三位算盘算一算,三人可是六条心?!”

三公子又问:“当家师父,这三官菩萨住哪里,他姓底高,叫底高?”当家师说——

提到三官大帝话头长,小道讲他并不难。

三官大帝本姓陈,父是中州陈梓春。

母是龙宫三王女,他是龙王家小外甥。

三公子说:“师父,你这话不真,我一点总不信。陈梓春是凡间人,怎得到东海龙宫招亲?”“哦,你要问这个根由,我再讲给你听。

光明皇上改国号,逍遥帝主忙兴灯。

陈梓春,带领安童四个人,灵台县里看花灯。

学场上轧得头发昏,轧散了安童四个人。

太白星君下凡尘,变作李梓春。

结拜陈梓春,同到龙宫看花灯。

看灯看到鳌山脚,闯进龙宫十重门。

龙皇爱他书公子,一龙三凤配为婚。

龙宫招亲三宿整,生到三元弟兄三个人。

云台山上学仙法,迷魂洞里救父亲。

光明皇上封神职,三官大帝受香烟。”

三公子说:“师父,我再问你:他可有底高经忏留下来?”“有的。有三官忏好拜,还有《三官经》好诵。”公子想了:要说拜三官忏嘛,我没得这许多人,也没这套家伙;《三官经》么,倒字字分清,一个人好诵的。就问:“师父,《三官经》有什么用处?”“少爷,你还不知?父母健在诵《三官经》,可以加添阳寿得长生;如果父母亡故诵《三官经》,地府赎罪早超升。

免得生死轮回苦,报得父母养育恩。”

公子一听,喜之不尽:“师父,把这《三官经》卖给我吧。它是量了卖,称了卖,还是大约估估价钱?”“嘿嘿,三少爷,这部《三官经》一不称了卖,二不量了卖。人人都说黄金贵,它比黄金更值钱。”三公子说:“黄金虽贵,要份量还人,你到估估价看。”“不瞒你说,三天之前山东来了个酒肉汉子,精精壮壮,肥肥胖胖。

愿出黄金四百两,要买这部《三官经》。

千两黄金总不卖,只想送给有缘人。”

三公子一听,连声道谢:“多谢师父,你想把《三官经》送给我了?”“喔,怎会送给你?”“才间还说你与我有缘,一歇辰光你倒赖账啦。”“三少爷,我和你有缘没用,要佛祖和你有缘。这叫有缘得度,无缘就不度。况且,这部经卷还有几个‘不得’:荤眼相不得,荤手碰不得,荤口念不得。

荤口念了《三官经》,佛祖罚你瞎眼睛。”

公子一听,喜之不尽:“师父,你帮我烧香点烛,我来罚愿。”“三少爷,往常你来还香了愿,我可以替你烧香点烛;今朝你罚愿修道,只好自己点烛,自己烧香。

是经要从佛口吐,自点香烛才诚心。”

金三公子连忙烧香点烛,整冠理服,跪下来就拜:“三官大帝,我金福二十二岁,十月初三子时诞生。为上报父母,下免轮回,情愿舍妻弃读,吃苦修行。

到你面前初罚愿,永远不开酒和荤。

如果吃吃素来再开斋,南牢里拖到北牢里来。”

当家师说:“三少爷,不要信嘴里瞎嚼,瞎许菩萨啊!

看见西天好就吃长斋,说不定馋痨病一发又要开。

你吃素来我担忧,就怕长斋不到头。

要是以后再开戒,全盘功德一齐丢。”

三公子说:“师父,你要是不信,我再罚愿你听。

吃素当初最艰难,犹如肩挑重担上高山。

宁可一步高一步,绝不中途退下山。

我今好比南山一棵松,三丈六尺透虚空。

十万八千枝和叶,树大哪怕起狂风。

要说吃斋就吃斋,爹娘打骂永不开。

船到江心把紧舵,不被狂风刮转来。”

当家师见他蛮有决心,就说:“你真心吃素么,我来替你求堂忏悔吧!

初吃斋,就如同,新栽杨柳,

根又浅,土又松,怕起狂风。

求佛祖,洒甘露,微降细雨,

浇一浇,润一润,慢慢生根。

吃素修行苦向前,爹娘打骂你不还言。

十分情理你不要说,不成佛来也成仙。”

金三公子说:“师父,宁可钢刀头上滚,要我回心万不能。”他向师父作个揖,拿了经典就走——

你就算我名师父,经典是我领头人。

当家师一听,不大对劲:“三少爷,就算了吧,你不要走,经典还是丢把我。”“怎?”“假使你家老太师回来,晓得我是你的师父,说是我叫你修道的,将来我的性命不稳,头也不在颈脖子上滚啊!”“格么,依你怎说?”“三少爷,我把个名目你。

三官是你名师父,经典是你领头人。”

金三公子得到一部《三官真经》,辞别师父,正要走出山门,老道师又喊住他:“三少爷,你不要走,经典还是丢把我吧!”“师父,又为底高?”

你左肩高来右肩低,香房里必定有娇妻。

金三公子说:“有妻要什么紧?我不要她就是了。你如不信,我再罚愿你听。

今日取经回家转,永远不进绣楼门。”

主仆二人出了三清寺。金三公子同安童讲了:“安童,从此,我吃素修道,牲口骡马也不骑了。它也是前世不曾修,今世背驮日月难抬头啊!

你替我解解笼兜松松绳,让它到荒山野地去安身。”

安童说:“少爷,你这样做,不是修道,是在作孽啊!”“怎?”“一马有五口,它嘴里要嚼,四蹄要踏;嘴里啃呀啃,还要困下来打滚;五谷滚死不少,孽障作得不小。你把它放掉,不是在造罪吗?”“安童,我总归不骑它了,你替我骑回去吧。”“三少爷,万万不能。

我骑马走到宾州城,大小人等要议论。

金相府里奴欺主,这顶帽子要压杀人。”

三公子想了想,说:“安童,你替我牵了回去吧。”“哦,牵了回去是可以的。”

公子单身前头走,安童牵马紧随身。

转弯抹角来得快,自家门在面前呈。公子说:“安童,这匹马的颈项里挂起牌来,牌上写起字来,‘在不准耕役,死不准宰剥,还要替它砌个坟廓’。”公子来到小书房写起三官大帝神位、三代宗亲牌位、南北星斗牌位来,供在小书房内。把“四书五经”——

一概放进书箱内,单诵三官一真经。

专心书房来修道,也不回转绣楼门。

公子得到《三官经》,朝朝夜夜忙诵经。王氏小姐在绣楼上问了:“梅香,你家三少爷出门游春可曾回来?”“啊呀,三主母,三少爷他回来了。怎么,他不曾到内楼来?”“不曾啊。可在暖阁楼?”“没得!”“可在万福厅?”“没得。”“可在小书房?”“也没得。”“难道他上天去了?”“天不曾得上,恐怕在那里搭上天梯了。”“奴才胡说,底高叫搭上天梯?”“主母呀,三少爷不像读书的腔口,倒像诵经的调头。”“梅香,你是耳闻还是目见?”“主母,我是耳闻。”“耳闻是虚,眼见是实。梅香,前面领路,陪我下楼!”

梅香搀住主母手,移动金莲下楼门。

二人来到小书房门口,望望小书房门关的。王氏说:“梅香啊,打断经,罪不轻。我们来听,听他念到‘终’字才好叫门。”梅香说:“不要说念到中,念到晚就怕也不开门。”“梅香,不是到中到晚,《三官经》念到头,要有‘终’字的,你只要听见一个‘终’字,就好推门了。”主仆二人对门外一蹲,接耳听声。金三公子这两天伤了风,鼻子管里“嗡呀嗡”。这一“嗡”就像“终”,王氏以为经念到头了。连忙走上前去——

经卷不曾念到底,王氏推开两扇门。

公子见了王氏到,好像来了对头星。

金三公子用手对王氏一指:“王氏,王氏,你还得了!

金相府里规矩重,你无事怎好下楼门。

我去告诉生身母,你违条犯法罪不轻。”

王氏一听,两滴眼泪倒挂下来了——

三少爷啊,我出了好心没得好报,烧了好香得不到好兆。

我好心好意来张看你,冷落我慈贞为哪条?

公子想:啊呀,我骂王氏骂冤枉了。不过,我和她是夫妻,陪个笑脸也没底高稀奇。公子就用手背住她的衣袖,还又转上几个溜溜:“王氏啊,近不过夫妻,才间我说句笑话,你不要见气。”“少爷,你说话没轻没重。”公子说:“我以后不说好了。王氏,你晓我现在念的底高书?”王氏说:“我认得字的,你给我看。”公子拿《三官经》对王氏面前一摆,用手按住“官”字下面两个口,上面剩个宝盖头。王氏说:“少爷,我知道了,你念的《三字经》。”公子巴掌一拍,三个字猜着两个半,你好陪我办修行。

公子告诉王氏:“我‘四书五经’都不念,单诵‘三官’一真经。”王氏一听,眼睛发定。

三少爷啊, 我在家靠父母。

出门靠公婆,香房靠丈夫。

亲亲丈夫啊,你倒修办道,叫我叶落归根靠何人?

三少爷啊,你年纪轻轻修办道,绝掉王家后代根。

哪怕是黄胖道人生一个,我王氏也没这伤心。

公子哈哈大笑:“王氏,既然修道,要男女做底高?男是冤家女是害,无男无女多自在。养了鸡子就莫种菜,吃素修道就不要生后代。我同你好有一比——

我日后能像阿罗汉,你将来好做活观音。

王氏一听,更加伤心——

少爷啊,老来修道不嫌迟,切莫耽误少年时。

公子说:“王氏,你这话错的!

修道要在年少修,老来修道气吼吼。

等你想到要修道,阎王要出票来勾。

修道要趁早,莫等腰驼背曲了。

念佛也念不动,手戳拐杖不能跑。

修道要趁少年时,六月荷花透莲池。

九月菊花遭霜打,到老修道只嫌迟。”

王氏说:“少爷,我问你,可有人家丈夫吃素,妻子也陪了吃素?”公子说:“有的。

夫吃素来妻吃斋,两朵金花一齐开。

同修道来同结果,同到西天伴如来。”

“三少爷,我问你,可有人家丈夫吃素。妻子吃荤的?”“也有。

夫吃素来妻吃荤,鸳鸯荷花两条根。

一支升到天堂里,一支埋入地狱门。”

“三少爷,可有人家丈夫吃荤妻子吃素?”“也有的。

妻吃素来夫吃荤,半河清水半河浑。

但看初八廿三月,半个明来半个昏。”

王氏说:“还有桩事我问你:你读读书蛮好,怎想到吃素的?真是闲思量,惹角落,吃得五谷想六谷。”“唉,王氏啊,我告诉你:

我在书房读‘五经’,越读越觉闷在心。

奉得母命赏春景,游看宾州四城门。

到了三清寺,遇到老道人。

送我一部《三官经》,毛病慢慢才减轻。

不是念念《三官经》,哪有性命到如今。”

王氏一听,更加伤心:“少爷,你倒出门游春玩景,得到经卷修道,我对家一坐,哪有经卷送给我呢?

少爷啊,你陪我花园散散心,我也好伴你去修行。”

众位,王氏底高心?她想:我把公子骗进花园,将今比古,将古比今,好劝他转意回心。就说:“三少爷,你先请啊。”“哦,王氏,别客气,你先请。”“少爷,夫到天边妻要跟,应当你走前面,妻走后面。”“王氏哎,假使到你王家去,我走前面你走后面;今朝在我金相府,应当你走前面我走后面,我不能坐家欺人。”“啊呀,少爷,你真客气。”

夫妻两个手搀手,并并排排进园门。

王氏到花园一看,百花齐放,绿草茵茵,好不欢欣。

三公子,王氏女,花园玩耍:

桃花红,李花白,柳绿松青。

栀子花,和海棠,争相斗艳,

玫瑰花,开出来,血点鲜红。

十姊妹,并蒂莲,成双作对,

丁香花,茉莉花,香气扑人。

墙头长了虎尾草,盆里栽的万年青。

观音莲对垂杨柳,罗汉松对马尾松。

王氏抬起头来看,长春花紧靠月月红。

迎春花开赛黄金,木香花开满天星。

牵牛花开口朝上,山茶花开像红云。

夫妻双双往前走,玉兰花到面前呈。王氏看到玉兰花开得好看,就是几片叶子障眼。她心上着急,把叶子朝下一摘。公子说:“王氏啊,说你聪明么你一点也不懂事。

花开没得叶来遮,何年何月显荣华?”

王氏一听,两滴泪倒挂下来了——

三少爷啊,我比叶来你比花,花开全靠叶来遮。

三少爷啊,你倒吃素修办道,我何年何月显荣华?

夫妻双双往前行,后花园里去散心。众位,金相府里的花多哩。各个花园总有花,花总归队的,一队对一队——

东园内,栽的是,“俞任袁柳”,

西园内,栽的是,“苗凤花方”。

南园内,栽的是,“滕殷罗毕”,

北园内,栽的是,“顾孟平黄”。

有石台,和石凳,“澹台公冶”,

金鱼池,银鱼缸,“雷贺倪汤”。

数九天,落几夜,“费廉岑薛”,

风刮动,树枝摇,“柴瞿颜充”。

王氏指着一朵花问:“三少爷,这朵花我怎不识得?”公子说:“这总不识得?你往常蛮聪明,给个哑谜你猜猜。这种花叫墙上长青苔。”王氏就想:墙上长青苔?莫非发了霉才长青苔。就说:“少爷,我晓得了,这叫蔷薇花。”“哎,正是,正是。”王氏又问:“这盆呢?”“这一盆,叫东海里砌瓦屋。”梅香插嘴了:“哪家海里还好砌瓦屋。”王氏说:“这屋砌在海中间就叫海棠花。”公子大笑:“哈哈,又猜对了。”“三少爷,这一盆呢?”王氏又问。“这一盆叫卖油郎不带秤。”梅香说:“不带秤不错把人家?”王氏说:“梅香呀,错不掉的。俗话说,骂不过看牛的,算不过卖油的。卖油郎算计最狠,一勺子四两,两勺子半斤。这就叫芍药花。”

公子听了笑盈盈,真是聪明伶俐的女千金。

王氏又问了:“三少爷,这盆花末?”“啊,这盆花叫兔子拜新月。”“哦,我晓得了,这叫芙蓉花。”还有这一盆呢?”“这就叫姑嫂两个睡一头。”梅香说:“两人睡一头,人不挤杀得。”王氏说:“他们姑嫂二人合得好,这就叫罂粟花。”“哎,正是,正是。”王氏又问:“三少爷,这一盆呢?”公子说:“这叫铁匠店里烧稻草。”梅香说:“铁匠店不烧煤炭怎烧稻草的?”王氏说:“没法子,煤炭贵嘛,就叫玫瑰花。”“三少爷,这一盆呢?”“这一盆啊,叫马上翻跟斗。”梅香说:“骑马一阵风,两手带住鬃,性命尚难保,哪还敢开弓?连开弓总不敢,还敢翻跟斗?”“梅香,可以的,他骑马熟练,所以叫簇旗花。”公子说:“王氏啊!

倒底你是官家女,才学非比寻常人。”

王氏又问:“三少爷,这牡丹花有多少样数?”“啊,总共有二十四样。有青黄牡丹、紫白牡丹、墨绿牡丹、芙蓉牡丹、凤穿牡丹、芍药牡丹、荷包牡丹、枯枝牡丹……”王氏听到这里,又喊:“少爷,你来看啊,这一盆花多有趣,只成双不成单。”“哈哈,王氏你不晓得,这种花在我们中原只有三盆。皇上御花园里有一盆;皇亲刘驸马家一盆;我金相府有一盆。这就叫双头牡丹,要么不开,要开就是两朵。”

王氏听到一声,止不住腮边泪纷纷。

三少爷啊,牡丹花开成双对,我们为何要离分?

三少爷啊,你看看牡丹花的份,陪我回转绣楼门。

金公子心倒软下来了。说:“王氏,你不要哭,我们一同上楼吧!”他们夫妻游园,当方土地一直跟在身边。这时,花园土地想:“不好啦,今朝金三公子如果上了楼,要惯掉三茅祖师之职。”随即用手一扇,来了一阵狂风,把一朵花吹落地上。公子说:“王氏,你望望看,好好的一对花,就剩一朵啦。这又有一比:我好比修行,你好比作孽。

修行的还在枝叶上,作孽的吹落地埃尘。”

王氏急得没法,在那指手大骂——

你这个瘟风啊,

我家少爷正要回心转,你活拆我夫妻为何因。

慈贞小姐连忙喊:“梅香快点上楼,替我拿针和绒线下来,把这朵花缝好,让两朵花攀在一起。少爷,这遭好同我上楼了吧””三公子说:“王氏,你这话错的。

水在大海月在天,人死怎得再还阳。

月落明星看不见,花落怎好线穿连。

王氏啊,花开花落年年有,人老怎得再转少年。”

夫妻双双又朝前走,来到西花园里。看见一对蝴蝶,飞来飞去,穿枝透叶,自在翱翔。王氏说:“少爷,你望望看,它们合得多好哦!前面的飞到东,后面的也飞到东;前面的飞到西,后面的也飞到西。

三少爷啊,蝴蝶飞到东来飞到西,如同我你小夫妻。

三少爷啊,化生还要成双对,你为何一定要修行?

三少爷啊,你就看看蝴蝶的份,陪我回转绣楼门。”

三公子心又软了:“王氏啊,你不要哭,我同你上楼吧!”花园土地说:“不好了,他又要上楼了。”就变呀变,变作一对乳燕,飞过来一口,把一只蝴蝶衔了就走。公子说:“王氏,你倒望望看,好好一对蝴蝶,活活挨拆散了!”

蝴蝶心欢喜,双双展翅飞。

燕子衔了去,拆散好夫妻。

金三公子正要对慈贞小姐讲话,慈贞忽然又喊:“三少爷,你望望那对乳燕合得多好啊。两只合吃一个蝴蝶,吃下去了还你替他梳梳毛衣,他替你理理翅膀,多亲热唷!

之乎与也者,也者与之乎。

虽然不言语,人不如鸟乎?

三少爷啊,乳燕还要成双对,你为何硬要办修行?”

三公子心又疼起来了:“王氏啊,你不要哭,我一定同你上楼。”花园土地一看不对,马上又变,变作八爪雄鹰朝下一攫,一只乳燕飞向东,一只乳燕飞向西。公子说:“王氏,你望望看,好好一对乳燕又被活活拆散了。

夫妻好比同林鸟,雄鹰一到各自飞。”

二人正说这话,一个猎户来了。猎户拈弓搭箭,只听“嗖”的一声,雄鹰鲜血淋淋,跌落在地。猎户捉起雄鹰朝虾笼里一灌,未曾跑出多远,一只猛虎又到了。猛虎头像笆斗,颈脖子像棉花袋口,前脚像抓钩,后脚像伐树锄头,尾子像刷场扫帚,眼睛像明灯,牙齿像银针,毒气对外喷,追了要吃人。

一阵虎风了不得,把猎户拖去囫囵吞。

三公子说:“嘿嘿,王氏你想想看,花园多少稀奇事。蝴蝶遇乳燕,乳燕遇雄鹰,雄鹰遭猎户,猎户遭虎吞。

强人还遭强人手,恶人又被恶人欺。

王氏啊,你看看雄鹰猎户样,不如陪我去修行。”

夫妻双双又来到金鱼池。王氏说:“少爷你望望那对金鱼合得多好,前面的鱼游到东,后面的也游到东;前面的游到西,后面的也游到西。”三公子说:“王氏哎,一样的。我到东花园,你也跟到东花园,我到西花园,你也跟到西花园。”王氏一听,两滴眼泪又挂下来了——

三少爷,鱼儿还要成双对,你怎荷花失根藕无寻。

你看看鱼儿面上份,陪我回转绣楼门。

公子说:“王氏,你只晓得乱哭,又不晓得鱼在前世里是底高?”“少爷,我不晓得。”“不晓得嘛,我告诉你。

张八赵九不曾修,投生鲤鱼水中游。

前头下了沉丝网,后面下了钓鱼钩。

连梢竹子当头打,不上网来也上钩。”

金三公子看看红日将沉,乌鸦归窝,就对王氏说:“你早点上楼吧,我也把句着实话你。

劝妻休想我,及早转楼门。

将军不下马,你另外定章程。

王氏呀,你到楼上慢慢过,我到书房去修行。”

王氏见公子一走,既伤心,又发火:“梅香,你来,我对你说句话。”“主母,底高话啊?”“我做鬼对金鱼池里坍,你就直巴嗓子喊。”梅香说:“主母,这我懂的。”王氏对金鱼池里坍,梅香就放开嗓子喊:“三少爷,主母投河死!”公子头也不回,直向前走。梅香又喊——

三少爷啊,你去念佛吃长斋,就怕要惹出人命来。

公子望也不望,只当没听到。梅香又喊——

三少爷啊,官盐当作私盐卖,也作兴以假弄成真。

公子停步一望 ,心吓得直荡,一个趟子跑去抱住王氏:“你何苦呀,若在世上挨,莫对土里埋,阎王不寻你,你不要想发小鬼的财。”王氏对地上一坐,又哭了。

三少爷呀,我金鱼池里把命丧,让你无挂无碍好修行。

公子想:不要以假成真,断送命根。就说:“王氏,快点起来,我当真吃素修道啦?我是哄哄你的。”王氏听见这话,爬总爬不及:“少爷,我当真舍得这条命?我也是吓吓你的。既然如此,你跟我上楼吧。”三公子说:“王氏啊,不瞒你说,我是不想让你寻死。我许了三官菩萨,道还要修的。

今朝如上了绣楼门,地府里罪孽重千斤。”

王氏说:“三少爷,哩嗦,鬼话真多。

地府里罪孽千斤重,我帮你挑上八百斤。”

公子说:“还有二百斤哪个挑?”“还有二百斤你挑。”“你要我上楼,不要说二百斤,二两二钱我总不担当。”梅香说:“主母、三少爷,你们不要愁,还有二百斤包在我们两个丫头身上。”金三公子无可奈何,只好跟她上楼。

王氏盯紧难脱身,缠住公子上楼门。

日落西山暗昏昏,忙叫梅香点银灯。

掌好银灯,备好酒菜。一歇辰光,酒菜端到绣楼。王氏问:“少爷,这遭好吃了?”“王氏啊,我午间罚愿,要到半夜子时才好开斋。”等呀等,等到半夜,王氏说:“少爷,这遭总好吃了!”“王氏啊,这个席不正,我不坐。”王氏又叫梅香把台子搀正过来。王氏说:“少爷,这遭总好吃了吧!”“王氏啊,这个酒菜不烫,我吃了要醋心格。”王氏吩咐梅香把酒菜拿去烫烫。一歇辰光,酒菜又端到高楼。王氏说:“少爷,这遭可好吃了?”“王氏啊,你望望月亮到哪里了,可曾到半夜哩?”——

王氏推窗望明月,公子吹熄桌上灯。

王氏说:“三少爷,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了。

大星到了东南角,七撮星到月旁边。

正是亥时下三刻,等一刻就到子时辰。”

王氏正在望星望月,公子忽然翻脸,用手对王氏一指:“王氏、王氏,你还了得!你既然望望月亮到哪里好让我开斋,为什么又要把银灯吹熄?莫非怕我先吃?

你劝我开斋都是假,还是逼我去修行。”

王氏说:“少爷,山倒下来压不死人,舌头根子要压死人呱!灯明明是你吹的,怎说是我吹的?

总说相府没得冤枉事,这个冤枉海能深。”

三公子说:“王氏啊,不要哭。我问我,吹灯要化多大力气?”“少爷,不要四两力。”“喔,四两重的罪孽你总不肯担,还想你担当八百斤?少陪了。”王氏心里着急:“少爷,就算我吹的吧。”公子说:“我只听前言,不听后语。你要我在楼上,再给个哑谜你猜猜。你晓得:‘快刀劈竹’是底高?”“少爷,这我晓得的,竹子劈起篾来,打起箍来,把我们二人一天到晚箍在一起。”“嗯,你不要头想尖了,心想偏了。

快刀劈竹两分开,到何年何月拢起来?”

王氏听听倒没指望了:“梅香,替我把门关关,窗子闩闩,叫他来得去不得!

蜻蜓歇在蜘蛛网,苍蝇叮了面糊盆。

蚂蟥叮住螺蛳脚,要脱身来难脱身。

今朝我做撑门杠,看他怎得下楼门。”

王氏脸一青胖,像个五殿阎王。对楼门上一戤,像个八太。公子想:“不好,今朝不发火,我不得走哇!”就来了个乌云推月——

把王氏推跌楼板上,将身跳出绣楼门。

三公子抬头一望,天上星光灼灼,寒气逼人。金三公子又当是底高菩萨晓谕他哩,连忙双膝下跪:“天地神明,三官师父,你有灵有感,要明察弟子的苦衷。

我是挨骗进沉香阁,师父要包涵二三分。”

三公子回到书房。安童说:“三少爷,你用夜点心。”“安童,你还不曾困?”“你还不曾用夜点心,小的怎敢困呢?”三公子用过夜点心,对安童说:“安童,我不能在小书房修了,王氏对小书房是旧马熟路,这遭她天天来吵,夜夜来闹,叫我怎好修道!你替我挑点空心草,把木香棚子夹夹好;能挡风,能避雨,在里头修道也不苦;再替我扛张抬子搬张凳,又好诵经又好困;日日夜夜没人问,我好一直修成正。”

金三公子想得周,一心成道作苦修。

谁知人前无直路,磨难日子在后头。

【来源:作者原创】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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