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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卷略集

靖江宝卷 三茅宝卷 卷六 总兵失阵

繁体中文】  作者:黄靖   发布:2016年11月30日   阅读: 次   【以稿换稿

到桥头,下钓钩。三结子,早回头。

元阳真人到桥头,身作渔翁下钓钩。

不钓鲤鱼三结子,单钓鲟鲸早回头。

却说王乾在京都皇城告赢御状,得到一千两银子打转,在家为婿、女设醮做斋,惊动元阳真人来到北海浮山,会见其妻王氏慈贞。王氏将《观音经》交给元阳真人,元阳又带《三官经》一部下凡,指点岳父、岳母修道去了。

元阳真人站起身,半夜子时下凡尘。

来到极乐村,元阳按落云头,对王府屋上一站,口中就喊:“岳父岳母醒来!岳父岳母醒来!”王乾说:“陆氏夫人,外面有人喊岳父岳母,不晓得可是婿女回来喊你和我?现在还不知他们是鬼还是人,我们不要随便答应他们。”过一刻,元阳又喊:“岳父岳母醒来!岳父岳母醒来!”陆氏说:“小婿,你可是只有来的盘川,没得去的路费?你不要半夜三更吓人,等到天亮以后,我来多化点银锭纸锞。

多带银锭早动身,速速回转冥府门。”

元阳又连喊几声,王老爷说:“陆氏,不像鬼喊。据说鬼的声音越喊越低,人的声音越喊越高。莫非是我小婿成仙了道打转?我们倒不如开门让他进来,看看究竟是底高一回事。”陆氏想想也对,就对外面说:“好的,我来开门,你进来吧!”这时元阳一想:“我是仙体道貌,不要让我岳父母吓坏了!”他立时就变,变作原来的读书公子模样——

头上梳的榔头角,身上穿件青背心。

若是有人不相信,三茅神轴上看分明。

元阳一进门,王乾一把搀住他的左手,叫声:“贤婿,你如今在哪里安身的?还有我慈贞小姐呢?”“岳父大人哎,我现在已修成仙,上了天。小姐她也在北海浮山修道,也有半仙之份了,你们不必为她挂念在心。”“贤婿,我想你想得肝肠断,哭你哭到眼泪干,你从此不要走,就在这里陪我们吧!”元阳说:“岳父岳母,我万万不能在你家。你进京告我父亲私杀儿媳,他已经被削职回乡,等我父亲晓得在你家么,他不告你窝藏婿女,反诬他杀子害媳?你怎得了哩!”“小婿,你胆放宽心!

天塌下来由我顶,王法下来我担罪名。

只要你贤婿在王府,我披肝裂胆也甘心!”

元阳说:“岳父,你丢手。”王乾将手一松,元阳一阵仙风,站到半虚空。叫声:“岳父,我送你一部《三官经》,慈贞送岳母一部《观音经》,都放在你家暖阁厅。你们将僧道打发走,安童,梅香也都遣散了吧!

房屋改作三宝殿,装金塑佛来修行。”

王乾同陆氏夫人睡到天明醒来,才知是南柯一梦。王乾问:“夫人,你今夜可曾看见小婿回来?”陆氏说:“看见了。他说是送经书来叫我们修道。”王老爷对暖阁厅上一望,两部真经黄纸黑字,新鲜堂堂,放在桌上。王乾说:“夫人哪!

只说贤婿遭杀害,谁知他已成了仙。

梦中之事恐有假,经书在面前总是真。

不如就依小婿的话,一心吃素办修行。”

这边,王老爷来到经堂先回僧人:“和尚师父,不要敲,不要念,你们收收经担回寺殿。”老和尚说:“我们是写错了,还是念错了?你家功课还未满,怎又回我们打转?”王乾说:“不错归不错,我家佛事已不要做。”“格么,你回我倒好回,对客师怎样打发?”王老爷说:“把工钱如数算给你们。”僧人师父一想:这样倒也合算的。你当我们从早到晚台子脚好拜啊?这边就吩咐众僧人收收经担,回转寺院。

总算银钱不吃亏,一斋一衬转山门。

一班道士见王老爷将和尚回走,就嗓门放放高,木鱼出劲敲。有个道士说:“王老爷家识货哩。和尚拼命念别字,明明是‘南无’,他念‘那摩’。不怪王老爷发火,他们走了,功课全部归我。”话犹未了,王老爷来到忏堂说了:“各位先生,你们也回转,工钱我王某如数照算。”这遭,一班道士也收收经担回山门。佛家、道家有个矩规,叫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。他们拿了王老爷的钱,依还在寺院里又摆起忏堂,各自把经忏拜完。

经也完来忏也完,神也喜来佛也欢。

王老爷将和尚道士打发散伙。陆氏说:“老爷,说了修,就要修,万贯家财一齐丢。”

安童梅香都解散,鸡鸭骡马齐放生。

王老爷对安童说:“从今以后,我一不做官,二不放债,三不做生意买卖,一心修道了,你们也各自回去吧!”安童说:“老爷,我们不回去。在你家是饭来张口,活来动手,我们回去上无片瓦,下无寸土,遇到天阴落雨,安身的地方都没得。”“安童,你们不要愁,我不亏待你们的。

你们在我家好几春,决不让你们走空身。

每人铜钱三千三百三十文,银子三两三钱又三分。

米麦三石三斗又三升,卖身契退了转家门。

槽里所有驴和马,众位弟兄大家分。”

这边,秤称银子手数钱,米麦黄豆用斗量,骡马畜牲对外牵,一齐摆到大门前,听从王老爷赏赐。一个安童想拈尖,尽拣好的东西捡,嘴里唠三叨四,心上得意洋洋:“这遭不用受人管了,没得‘三代’落在哪个手里,开口安童,闭口安童的。”王老爷一听:“啊依喂,虽说我人不中用,还不曾把‘三代’退给你哩,你倒逞凶啦!”旁边的安童说:“我原说的,你人还不曾走,倒摆起架子来吓人。”王老爷来到那个拈尖的安童面前:“安童,你们回去么,心地要善,‘六品’要良。

遇事要说公道话,不可尖刁坏良心。”

王老爷又把众安童喊过来——

你们大家听我言,春天要勤辛苦力摇摇棉。

夏天要起早带晚种好田,寒冬腊月要领着儿女早点眠。

不要上街下乡赌铜钱,弄成个败家子沿门乞讨站街檐。

种田要锄草,读书要赶考。

开店要起早,养鸡莫养鸟。

节俭又勤劳,日脚自会步步高。

安童呀,我句句说的肺腑话,切莫当作耳边风。

安童遣散以后,陆氏又对梅香说:“从此我们修道,不要你们侍奉我,你们也替我回去。”“太太,我们不回去。安童哥哥是男子汉,他们上有肩膀,下有脚板,我们是妇道之人,鞋尖足小,路总跑不动多少。

手不能提来肩不能挑,回家只好拉拉老棉条。”

陆氏说:“梅香,你们不要发诈杠,我也不轻欺你们。

你们在我家好几春,也不让你们走空身。

正因你们是女流辈,要比安童拿双份。

铜钱六千六百六十文,银子六两六钱又六分。

米麦六石六斗又六升,卖身纸退了转家门。

还有多少鸡和鸭,梅香姐妹大家分。”

这边,一众梅香忙捉鸡,鸡子吆得篷篷飞,总要想捉新母鸡。有个梅香手脚不慢,捉的鸡子还在窝里生蛋;有个梅香驼呀驼,捉住一对鹅;也有梅香鞋子一搭,捧住一只好籽鸭;一个拐子梅香跳呀跳,鸡鸭鹅儿一个总不曾捉得到。她就发火,赖在老爷家不走。陆氏夫人说了:“拐丫头,你不要发诈杠,张口畜牲也不是好养的。鸡三合,鸭半升,鹅儿一顿要吃二三升,你收到点五谷也不够喂鸡哩!你么,慢人有慢人福,烂泥菩萨住瓦屋。你家老爷上了几趟沙,收到几担板白花,用部车子送到你的家。

摇摇翻翻做本钱,锭子头上出细纱。”

拐子梅香说:“主母太太,我晓得了,棉花堆在你家地板上,受不到潮气,我家里没地板,堆在地上怕霉烂,我好将麻包口翻了朝上的。”“你这个二百五,不是这样翻的。你回去要把棉花绞成棉皮。你在我家看不到,到了乡下就看到的。一部绞车两只脚,两个耳朵两边插,手一摇,脚一踏,绞起棉皮白刷刷。再用弹花弓把它弹松开来就好了。”

弹花弓来三尺高,腰里插根枯竹梢。

枣木榔头拿在手,敲一记来雪花飘。

“棉弹成功,再用棉条芯,棉条板,搓起棉条七寸长,拿到棉车上去纺。”

棉车生来十根楞,一根弦线串中心。

摇两转来压一槿,锭子头上出黄金。

拐子梅香说:“主母太太,你给我一张切饼刀和一个小畚箕。”“做底高?”“锭子头上黄金多哩,我用刀出劲刮。”“二百五哎,你到锭子头上刮煞得也刮不到黄金,你要翻哩。”

朝也翻来夜也翻,赚到铜钱三千三。

买它一匹好“宝兰”,请个裁缝做衣衫。

赶庙会,上戏场,省得跳东跳西借衣裳。

“格么,人是衣装,佛是金装,穿身新衣裳,人品也变得体面多哩。你也这么大了,身上穿戴也好葺理葺理。

外面加个盘底肩,四周钉点桂子边。

到龙华会上烧炷香,谁不称赞你这伶俐的大娘娘。”

安童梅香总打发走了以后,陆氏夫人对王乾讲了:“老爷,我们作得孽呱。”“怎?”“男子无女不成家,女子无男乱如麻。他们单身独汉回去怎样过日子?”王老爷说:“这样,他们不曾跑多远哩,我来替他们匹配成夫妻。”王老爷对门口一站,口中就喊:“安童,梅香来呀?你们慢点走,我来替你们配成伙。”一个梅香一跑脚一踏,一双好小脚,满头青丝发,梳头不用菜油塌,体面得像个活菩萨。这时她正和管账先生打鬼杠子:“管账先生,如果配夫妻,我们二人在一起。”“好的哩。好配好,丑配丑,我们二人在一起再好也没有。”王老爷看出了她们的心,就想:如果好的配好的,他们回去要开典当;丑的配丑的,回去讨饭也寻不到路。就说:“安童站东边,梅香站西边,我站中间,闭着眼睛从两边对中间背,背到一双就配成一对,没得更改。”管账先生同体面梅香站在面对面,只等王老爷去背。王老爷的眼睛可闭?嘿,他半睁半闭。看准了,好的丑的牵搞牵搞,配得蛮好。

背一个体面梅香赛观音,配一个驼里驼巴的瘌花精。

那个体面梅香性子躁,对王老爷身边跳:“这个人我不要。他又没得蒂都蒂,我跟他上哪去?”这个瘌子又不是瓦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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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【 下载本文 】 【 字号:大 中 小 】 【 读书评论 - 纠正错误 】

草脊瘌子,是光头雪朵瘌子。王老爷对他说:“你怎不好找个西瓜皮遮遮头的?”瘌子急得没法,去找西瓜皮。寻呀寻,找呀找,找到一只土布袜子对头上一套。啊唷,早先是雪朵瘌子,现在倒变成鸡冠瘌子了。

雪朵瘌子虽难看,鸡冠瘌子要啄人。

王乾说:“梅香,我在中间为媒证,更改没得半毫分。”

你们到南山同栽鲜桃果,恩恩爱爱过光阴。

王老爷接着又背——

背一个梅香是“萝卜花”,配给管账的小当家。

管账先生很气恼,把那梅香对那一撂:“老、老爷,我不要,就让我一个人过日子倒也爽快。弄这个‘萝卜花’,到夜又认不得家;相起人来像木匠弹线,跑起路来像船夫背纤,说起话来像演武场上射箭。老爷,我、我不要!”“安童,没得更改!”

丈夫不可嫌妻丑,妻子不可嫌夫贫。

就从王老爷把媒做,直到如今总配不平。

王乾说:“安童、梅香,我们从今以后,就不再是主仆关系了。

下次路上来相遇,婶母叔叔两相称。”

王老爷说:“我既然替你们配成家,也给你们有个生财之道。我家说要修,就要修,万贯家财一齐丢。我还有九典当,八钱庄,十二个庄房,另外还有——

水旱良田几千亩,安童弟兄大家分。

各自当家过日子,各支烟囱各开门。”

年轻的安童、梅香走了,还有两个年老家佣没处去。他们头发花白,拐杖一戳,似西天的太阳,等等险要落,他们说了:“主公主母,我们不回去!”

主公主母来修道,我做烧香点烛人。

王老爷说:“你们年纪大了,就不要回去吧。替我上街,把‘六匠’请家来。”众位,底高叫“六匠”?就是木匠、瓦匠、铁匠、彩画匠各种各样做手艺的。老安童就问了:“主公,请‘六匠’回来是砌房还是造屋?”“安童,房子不要砌了,是将房屋改造改造。我来开口,你叫他们动手。”

大前门,小前门,重新油漆,

正厅堂,改造成,九梁翻轩。

两旁边,一长廊,改造十殿,

棋盘板,格子窗,拆下重装。

桁条上,要彩画,朱雀玄武,

屋脊头,换一双,对口金龙。

前门改成山门屋,后堂改作念佛厅。

房屋改造好了,王乾说:“安童,还要塑佛装金。我开口,你叫他们动手。”

塑如来,和释迦,殿前设供,

塑东岳,和城隍,左右分陈。

塑文殊,和普贤,二大圣像,

塑善才,和龙女,朝拜观音。

塑十殿,老阎君,掌管生死,

塑夜叉,和小鬼,出票拿人。

塑哼哈,二大将,一左一右,

塑韦驮,朝北撑,看管山门。

正厅上,塑三尊,三官大帝,

后厅上,塑一座,泛海观音。

王府改成了三宝殿,一心一意来修行。

一一如一,把六匠的工钱算得冰清玉洁。王老爷一看,这个府门改殿,有点不大像样。又请工匠在照墙上刻起十六个大字:“皇图永固,帝道遐昌;佛日增辉,慈航普渡。”这边大殿上登起钟鼓木鱼,挂出长幡宝盖。

朝念千声弥陀佛,晚拜南海活观音。

再说元阳真人知道这件事,在八景宫中对三官大帝说:“师父,我算有功之人了。家中岳父岳母都被我劝回了心。”三官大帝说:“你倒算有功之人啦? 还早哩!你大哥在朝为谏议大夫,左右君王,要人生就生,要人死就死;你二哥是边关总兵,刀剑又快,杀人如切菜。”

你也要把他们劝回心,陪你一起办修行。

元阳说:“师父,我再去劝两个哥哥好了。”

先到京都劝大夫,再去边关劝总兵。

为了劝说大兄长,大罗山上借妖精。

元阳一阵仙风,来到大罗山中。叫声“野狐虫前来见我!”众位,何谓狐虫?就是多年狐狸精。野狐虫立时磕头:“呼小妖前来为的何由?”元阳问:“你可会变女子?”“真人,我变男子不会,变女子老内。”元阳说:“我要你变一个绝色美女,到皇宫里托梦给皇上。说他三十六宫,宫宫脱空;七十二妃,生不到太子登基,要纳七十三妃,才生太子登基。”“真人,我不去。京都有外罗城里罗城,千军万马守皇城。

况且张天师神通大,小妖不敢进皇城。”

元阳说:“这你放心,我可以把你藏在袖管里带进去。”“好的,我一定依你。”

元阳真人站起身,带了野狐进皇城。

元阳一阵仙风来到午朝门口,将云头一收,把妖精对午朝门里一丢。妖精使阵风,钻进皇宫,一变二变,变作彩女模样。对万岁龙床边一站,口中就喊:“高祖皇醒来!”天子睁眼一看,见是一位绝色美女,心中好不喜欢。只听她说:“万岁你三十六宫,宫宫脱空;七十二妃,还没得太子登基。”

万岁呀,纳得七十又三妃,才生到太子坐龙廷。

万岁一想:果真不错,我到现在还未生到太子。就说:“格么,你就不要走,蹲在宫中陪我。”“万岁,千万不能!明君不做暗事。你明日早朝坐殿和众朝臣商议,问他们可容你纳七十三妃?纳得,我就来;纳不得,我就不来。”万岁问:“朝中可有哪个认得你?”“万岁,金大夫是茅国的根基,我是茅国之女,与他同宗合祖,你问他,他总会知道的。好的,我去了。”

妖精去又一阵风,惊醒天子梦一场。

次日一早,天子坐殿,东华门撞钟,西华门击鼓。

文听钟声朝皇驾,武听鼓响拜明君。

众文武二十四拜,口呼:“我主万岁,不知召臣上殿有何要事?”高祖皇将梦见美女入宫之事,向众朝臣说了一遍,就问:“众爱卿,你们看,是纳得还是纳不得?”众朝臣心里总觉纳不得,但不敢开口进言。只有金大夫对皇上忠心耿耿,跟手奏本——

万岁呀,梦里的美女好姿容,醒来原是一场空。

这如同灯草撞铜钟,皂纸上面画乌龙。

灯草撞钟钟不响,皂纸上画龙影无踪。

“万岁呀,你如不信,我将古人比你听。

纣王为了妲己女,万里江山一旦丢。”

天子一听,龙心大怒:“你这大胆逆臣,孤王纳七十三妃,原想生个太子登基。你别的不比,竟将我比作商纣,我害过满朝多少忠良的?嘿!我知道你肚子里装的底高货色的。”

以为你金家权势大,起了谋王篡位心。

万岁随即传令:把金乾推出午朝门外,放炮三响,摘下官袍,扯下纱帽。

把他官职削得干干净,东天牢里去做罪人。

他诽皇妒帝非小可,六十天杀罪不容情。

大夫出午门,啼哭泪纷纷。

披枷又带锁,送进天牢门。

天子又下令把金大夫的朝房一封。安童一路啼哭,来到东天牢里会见金大老爷说:“现在朝房挨封锁,我们都挨赶走了。”金大夫说:“我坐罪也连累了你们。去替我请礼房官写封书信送回家吧!”安童就到朝房拜见礼房官说:“我家大老爷说的,请你帮他写封书信让我送回家。”礼房官说:“他老早说我们是‘瘟司’,他是财神,现在也来求我们这瘟司菩萨了?没工夫!这几天旧官入牢,新官上任,人总忙坏了,哪还有工夫替你写信?要写么,等一百天再来。”安童没法,依还又去告诉金大夫。金大夫想了:“我是六十天杀罪唷,等一百天写信回去有底高用?”就说:“安童,再替我跑一趟,向他借文房四宝来我自己写。”安童仍旧又跑到朝房见礼房官:“先生,我家老爷说向你借个文房四宝,他自己写信。”礼房官把眼睛朝安童翻翻,慢条斯理去找了一支秃头笔,到窗台上寻一段墨蒂头,又拿了巴掌大一块白纸,对安童手里一塞,说声:“去、去、去。”安童将笔墨送到天牢,金大夫将手上链子对上抹抹,哪晓得金大夫将笔握在手,两手只是抖,写不起来唷。就说:“安童,你替我写。”安童说:“老爷,你把难题目我做了。我家父母手里穷,沿小不曾开蒙。”

我人倒像冲天棍,不曾读多少“上大人”。

金大夫说:“安童,你不要客气,我晓得这几个字你能写的。”“老爷,我来试试,你说我写。”金大夫就说——

告诉我爹娘和贤妻,为我切莫来悲怜。

我犯诽皇妒帝罪,活期只有六十天。

告诫后代休读书,宁可在家苦种田。

安童:“老爷,为底高书总不好读呢?”金大夫说——

我磨穿铁砚苦读书,天牢里哭瞎眼乌珠。

人生识字忧患始,得糊涂来且糊涂。

安童:“老爷,我替你再添一笔。

三十六行总好做,不要在朝中伴君王。”

安童收好书信,打入包袱,拜别金大夫,又招呼牢头禁子:“我家老爷在你们手下,要望你们多多照应才好。”“安童哥哥,请你放心就是了。”

安童连忙站起身,背了书信转家门。

众位,安童在金大夫身边的时候,与他讲讲说说倒不心焦;安童一走,金大夫坐在牢里夜长更深,越想心里越难过。更鼓打一次,他就叹息一次——

一更鼓打“哗哗嘣”,天牢里面暗通通。

扁螂又要咬,虱子又要攻。

脚又不得散,手又不得松。

身子一点不能动,只好尽他喂蚊虫。

想起父亲在朝中,高官厚禄一时红。

只因为了三弟弟,一跤跌到“水晶宫”。

二更二点鼓声闻,天牢里面闷沉沉。

风又不得进,气又不得伸。

肚子饿得咕咕叫,没得哪个问一声。

想起我自身,朝中做大臣。

昨日还提笔判生死,谁知今日入牢门。

三更三点月正明,翻来覆去不安宁。

眼又不得闭,耳又不能静。

屋梁上的老鼠猫能大,跳上爬下要扒眼睛。

想起二弟做总兵,昼夜里都操心。

有朝一日失了阵,就怕也没好收成。

转眼之间已四更,越思越想越伤心。

伴君披肝胆,无事不忠诚。

只要一点言不慎,肩披枷锁进牢门。

三弟一番话,值得细思忖。

他说做官没好处,不如吃素修前程。

五更天,东方晓,耳听鸡鸣鸟雀叫。

身在囹圄多苦恼,不如一只天边鸟。

堂前父母不知情,楼上妻室不知晓。

我的天啊我的佛,几时才能出天牢!

不提金大夫叹五更,再讲安童转家门。

安童肩背书信不分晓夜行走,回到宾州相府,拜见老太师说:“大老爷有书信回来了。”太师拆开一看,如遭晴天霹雳!

太师将书信看完成,浑身躁得汗淋淋。

熊氏听安童说大老爷有书信回来,就来到高厅,见过公公。太师叫声:“长媳,我家遭了横祸了!

金乾犯了弥天罪,眼看性命活不成。”

熊氏听见这一声,如同天雷击脑门。

熊氏用手一指,叫声:“三叔三婶哎!

只要你们有一个在金相府,这本脏账算不清。”

熊氏跟手拿股香到佛前焚起来,跪下祷告——

叫声三叔三婶呀,你们在则为人,死则有灵。

有灵有感保住你大哥有条性命回家转,我夫妻情愿办修行。

桂氏一看,暗中欢喜。心想:“往常大哥一回来你摆架子,说底高文官动动嘴,武官跑断腿;文官动动笔,武官忙了不得歇。我晓得文官做不长的。我家老爷做武官虽然苦一点,倒是吃苦人常在。”元阳在虚空听见,说:“二嫂你不要笑张笑李,晦气星马上临到你了。”元阳一阵仙风来到八景宫中,拜见师父说:“我家大哥犯了诽皇妒帝罪,挨打入天牢,他们夫妻俩像是回心转念,立意修道了。”三官说:“你家大哥是文官,容易劝化。你二哥是杀戮星临凡,我看你要想去劝他,是乡下人读祭文——难字在头。”“师父,我有办法。这叫文用文策,武用战略。我可用战书一封,送进中原,挑起我二哥领兵出阵与我交战,让我在战场上将他擒获,自然叫他就范。”元阳随手修好战书一封,仙风一吹,飘进皇城。正好被巡街御史捡起,送给天子观看。

天子把战书看完成,拨起心头火一盆。

跟手撞钟击鼓,召集文武。三百文官,二百武将,八大朝臣,九卿四相,一齐上殿参见万岁。天子说了:“众位爱卿,终南山无名大王有战书打进皇城,要孤家领兵与他交战。能胜,他愿意年年进贡,岁岁称臣;若败在他手下,他将杀进紫禁城,江山与他平半分。有哪位爱卿能领兵出征,剿灭高山无名大王?

得胜班师回朝转,官上加官重封赠。”

这遭,文官背背武官的手,瞅总不敢瞅。就怕多多言,先向前;多多嘴,要变鬼。

三百文来二百武,总像泥塑木雕人。

天子一看,无人回话,长叹一声:“可怜呀!

国家将兴必有祯祥,国家将亡必有妖孽。

朝中没得忠勇将,总是些贪生怕死人。”

众朝臣见天子发怒,一齐跪下来奏本:“万岁,金总兵武艺高强,要得平定叛乱,只有请他出征。

他一人能抵千员将,单刀能退百万兵。

我主要得江山稳,金总兵召进午朝门。”

天子立即准本,随差皇命官肩背圣旨,急速上路。

皇命官跨上银鬃马,连夜行走召总兵。

金总兵见到圣旨,满心欢喜。他想: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,剿贼灭寇,哪肯疑迟!

急速跨上高头马,领了圣旨上皇城。

金总兵上殿见驾。天子说:“爱卿,只因甘肃特道州终南山无名大王兴兵作乱,所以召你回朝领兵出征。你如能剿平叛乱,可以子赎父过。”总兵一听,喜之不尽,当即说:“万岁啊!

随他叛贼多厉害,只要我到总太平。”

万岁问了:“金爱卿,你要多少人马!”“万岁呀,将在谋而不在勇,兵在精而不在多,我只要三千精兵,数名勇将。”万岁一听,龙心大悦,随手传令——

金坤爱卿听封赠,征西元帅你当身。

赐你精兵与良将,择日祭旗就出征。

金总兵帅印到手,赶紧策马来到校场。

马点山东龙驹马,兵点河南御林军。

老者不过三十岁,少者二九十八春。

老兵弱将总不要,个个是擒龙捉虎人。

会用刀,刀一把,会用枪,枪一根。

件件武器寒光闪,杀气腾腾吓坏人。

金总兵接下去又点起探信官、旗牌官、解粮官、 押阵官……。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。还点起长刀手、短刀手、钢枪手、弓箭手……再点一龙旗、二凤旗、威虎旗、百脚旗、十面大堂旗……

擂鼓三通咚咚咚,顿响三声狼烟炮,

队队兵马出皇城。

红旗如同烧山火,黑旗好似暴头云。

乌鸦难从枪林过,蛇虫钻不过马蹄边。

兵马来到白沙滩,离终南山还有一百余里,金总兵传令安营扎寨。三里一小营,四里一大营。

营盘扎得如铁桶,水线不漏半毫分。

总兵领兵出皇城,元阳真人早知闻。

元阳真人晓得二哥领兵出阵,随即来到八景中拜见三官大帝:“师父,我二哥武艺高强,还有精兵勇将,我这仙体道骨怎敌得过他呢?”“徒弟,正是你仙体道骨,才能与他匹敌。”三官大帝说声“变”!元阳就变成丈八金刚模样。牙齿像板凿,脚膀像辘轴,眼睛像铜铃,一手举千斤。元阳说:“我没得兵啊。”三官说:“你在终南山不是有三千灵鸟?叫它变三千精兵,就好与你二哥交战了。”元阳真人一阵仙风来到终南高山,唤出三千灵鸟,说声“变”!这些灵鸟个个梳毛衣,拍翅膀。拍呀拍,梳呀梳,变得差不多——

斑鸠身穿十样锦,喜鹊穿的黑背心。

孔雀生来茄花色,野鸡身穿燕尾青。

三千兵衣不同色,真似草寇杂牌军。

一阵仙风来得快,云端里落下对阵兵。

元阳真人离开终南山,领了三千兵马来到白沙滩。双方埋锅造饭,打发探马打探军情。金总兵得知无名大王的兵马来了,随手用战书一封,约定日期到沙滩交锋。这天,元阳披盔挂甲,来到沙场。金总兵用手一指:“你这大胆魔贼,竟敢窥视我汉室山河!”

等我今朝捉住你,剥你皮来抽你筋。

元阳也用手一指:“你这中原庸将, 竟有吞天大胆敢与我比手,还不下马归降!”

等我今日来动手,叫你一个也活不成。

二人说话“响”,脸嘴一变动刀枪。

一回二合无胜败,三回四合没输赢。

五回六合龙争宝,七回八合虎翻身。

大战交锋数十合,胜败不分半毫分。

一打金鸡独立,二打古树盘根。

三打众星拱月,四打海水奔腾。

打得山巅崩崩响,杀得天地暗昏昏。

元阳真人想:二哥的武艺真不丑,我虽是个仙人总不能取胜于他。金总兵也想:这个草寇本领确是不小,怪不得敢向中原下战表!

一个越战越有劲,一个越战越精神。

杀得乌鸦停了翅,杀得百鸟不开声。

大战一天一夜整,谁也不肯让三分。

元阳就想了:仗打了一天一夜,二哥还不曾有滴水下肚,将他饿坏了怎对得起父母双亲呢?

同胞兄弟看娘面,千朵桃花一树生。

元阳故意用手一指:“金总兵,我你交战已一天一夜,腹中饥饿,各自回转用过点心,明日再战如何?”金总兵一听,正中其意。心想:我腹中原饿哩!于是各自鸣金收兵回营。元阳一阵仙风,来到总兵营中,对营帐上一站,听总兵吩咐小兵造饭,说吃饱了明日再去打仗。元阳想:哥哥你好无道理。我倒肉麻你,不让你饿坏了,你倒准备吃饱了好杀我哩!随即到当方土地那里借来一对睡魔虫。元阳手一松,睡魔虫对金总兵鼻孔里一攻,总兵顿时瞌睡蒙忪,头朝西,脚朝东,呼呼大睡。小兵见总兵睡觉,一个个也跑去睡了。元阳抓把沙灰对营盘里一撒,营盘处处着火。火越烧越旺,吓得小兵魂不附体,大叫:“总兵大人,火烧兵营!”总兵睡得糊里糊涂,没有听清:“不要吃烧饼,明天打了胜仗吃大肉。”小兵一听不对劲:“主将不问,就怕要失阵,我们倒不如挂冠逃走吧。”众位,底高叫挂冠逃走,就是把号衣号帽脱下来溜之大吉。

兵将顿时乱纷纷,各奔东西去逃生。

元阳见哥哥的兵马跑掉了,他也把鸟兵全部放掉。明日天亮,金总兵点兵出阵,一看,兵营里空无一人,心里一慌:“啊呀,我的兵马怎不见了,今朝怎好出阵迎战?倒不如闭营自守,料他总不敢到我营盘里来厮杀。元阳想:哥哥,你倒刁哩!随手就单枪匹马来到总兵营前,高叫一声:“金总兵,我你今朝不准带一兵一卒,杀它个高低如何?”金总兵一听,正中下怀。

总兵跨上银鬃马,杀气腾腾出营门。

骑马一阵风,两手不带鬃。

手提生铜棍,总兵逞英雄。

来到沙场就比手,个个杀得眼睛红。

金总兵,朝上杀,雪花盖顶,

元阳仙,对下杀,鳌鱼翻身。

金总兵,朝山杀,山崩地裂,

元阳仙,对海杀,海起灰尘。

总兵越杀越有力,元阳武艺欠三分。

元阳真人看看杀不过总兵,口中轻轻叫喊——

师父哎,徒弟在沙场吃败仗,你在灵山可知情?

假使我哥哥得了胜,要想他修行万不能。

他仰面朝天叹口气,惊动观音大士身。

观音晓得元阳杀不过他二哥——

跟手念起真言咒,捆仙索一根下凡尘。

大悲观音从天上“嗦嗦落落”撒下一根捆仙索,把总兵捆得紧腾腾。

元阳用刀柄一梗,金总兵从马上对下一滚。元阳对他身上一跪,刀对他颈项上一搁,喝声:“看刀!”金总兵吓得连忙求饶——

将军哎,猎户也不打笼中鸟,好汉不杀败阵兵。

你今饶我一条命,一重恩报九重恩。

元阳说:要我饶你容易的,不过么——

把卖国文书写给我,方可饶你命残生。

金总兵虽不是卖国之徒,但他心里已经糊里糊涂,身不由己,也就答应写卖国文书。元阳真人取出文房四宝来——

总兵笔在手,书写卖国文。

上到青云顶,下到黄土根。

卖尽中原十三省,又卖万岁紫禁城。

卖国文书写好了,元阳说:“我不用手接,你对后面撂。”金总兵把文书对后面一撂,正巧被皇城派来的探信官接到,他就速速回转向万岁一报。元阳真人一阵仙风来到虚空,将捆仙索一收,把金总兵对沙场上一丢。金总兵站起来看看,四周寂静无声,一个人也没有,他很觉奇怪——

人马兵器全丢失,满腹狐疑进皇城。

金总兵来到金殿拜见天子:“微臣请罪!”天子一见,龙心大怒:“你这大胆逆臣!兵马丢失干干尽,卖国卖到紫禁城,贪生怕死留狗命,有何面目见孤君!”立即吩咐左右殿官,将金坤推出午朝门外——

把他官职都削尽,西天牢里做罪人。

只等六十天期满,开刀问斩不容情。

安童听说金总兵犯了卖国罪,就到西天牢里来张看。总兵说:“安童,我犯了卖国贪生罪,难有性命转家门。你替我送封书信回去,好让我父母妻子晓得。”“二老爷,书信怎样写呢?”“安童,我说你写。

拜上我父和我娘,再拜桂氏我妻房。

只因兵败强敌手,逼我辱国又丧邦。

圣上定我卖国罪,难有性命回家乡。”

安童写好书信,打好包袱立即动身。临走时又对牢头伯伯打了招呼:“请大伯照应我家二老爷。”

安童赶上阳关路,凶信二次送进门。

安童送书信回家,不必细表。再提元阳真人来到八景宫中拜见师父:“我大哥犯了诽皇妒帝罪,关在东天牢里遭难;二哥犯了卖国贪生罪,押在西天牢里受苦。只等六十天期满,就要挨杀!”三官说:“你可有办法去救他们出牢?”“师父,我有办法。”元阳真人一阵仙风,来到万岁宫中。一变二变,变作东海龙王模样。对天子龙床前一站,口中就喊:“高祖皇醒来。”天子在睡梦中只见是东海龙王。就说:“啊呀,龙王老爷,你到我宫中有何贵干?”“吾非为别,只因你东天牢里关了金大夫,说他诽皇妒帝,有谋王篡位之心;西天牢里押了金总兵,他写下降书,有卖国贪生之罪。我问你,你梦见妃女,现在妃女何在?说金总兵卖国,你江山可曾少了一角?这两件事情,全属子虚乌有,所以我来替他们伸冤,望你即速将他们赦出!如若不然——

大水淹到你金銮殿,看你怎样坐龙廷?

天子记住南柯梦,早朝坐殿论吉凶。一班文武大臣说:“万岁,就赦了他们吧!”万岁说:“君无戏言,不能赦罪。”众大臣叩头,跪下来帮求:“梦中之言虽然不可全听,但也不可不听。金大夫下狱是陛下信了梦中之言;金总兵坐牢,是信了终南山大王一纸无名战书。终南山乃佛门之境,素无强寇占山之说。万岁呀!

这两件事情出得奇,伏望陛下细思忖。”

万岁一想,此话在理,随出赦文二道——

东天牢里赦大夫,西天牢里赦总兵。

赦文来到东天牢,金大夫说:“要赦,将我弟弟也赦出来,我一个人不出去。”赦文来到西天牢,金总兵说:“要赦,将我哥哥也赦出来,我一个人不出去。”传令官说:“不错,赦的就是你们弟兄俩。”

大夫总兵全赦免,回转家中做良民。

大夫从东天牢里放出来向西,总兵从西天牢里赦出来向东,两人对面一碰。大夫说:“人多不碍路,何人往我身上撞?”总兵说:“船多不碍港,何人同我碰肩膀?”总兵抬头一望:“啊呀,是哥哥。”大夫用手一指:“啊呀,是弟弟。”二人是哑巴吃黄连——有苦说不出。既是胞兄胞弟,又是难兄难弟。二人路过金殿,总兵说:“哥哥,我们既然蒙恩得赦,要到金殿去谢恩哩!”大夫说:“我们虽然得赦,总归是犯人,怎好上殿?再说,你金殿还不曾爬得够啊?

往后是个白衣人,不必上殿去见昏君。”

总兵说:“哥哥,我们回宾州老家么,身边没得盘费唷。”大夫说:“这不要紧。俗话说,船到浅处,人到急处。身边没钱,一路上我唱莲花落,你打卖拳,带跑带唱,譬如讨饭。”

兄弟二人说得轻,元阳在云端里听分明。

元阳想,我两个哥哥没有回家的路费,如果让他们沿路卖唱,以后他们修炼成神,人家要笑他们是叫化子菩萨,那将是贻笑千古。”随手用拨金关一道——

将两个哥哥拨到云端里,飘飘荡荡往前行。

一阵仙风,飘到宾州城下。总兵立起身来叫声:“哥哥,我们才间一个跟头,怎就跌到宾州?”“弟弟,你少说点,若是两个跟斗,不要跌到‘冻州’!”总兵说:“哥哥,你如不信,我们听听这里人说话可是宾州口音。”众位,各地方的人说话的口音不同,当然是听得出的。二人静心一听,这里人说话真是宾州口音。总兵说:“哥哥,我们日里不回去,夜里回去。日里回去,人家看见要笑呱,笑我们往常回家骑马坐轿,威风凛凛,今朝回来怎裸头素服,战战兢兢。”大夫说:“我们在城里玩它一天。我记得从前西门最闹热,听说现在东门、南门最繁华。”总兵说:“哥哥,你要晓得——

三十年富贵轮流转,六十年河东转河西。”

弟兄两个没得事,跑跑转转来到东灵寺。只见庙宇倒塌,香火冷落。大夫说:“老早这里闹热哩。前后房屋簇簇新,菩萨身上总装金,来来往往烧香客,昼夜不熄长明灯。如今怎倒霉到这种功程?”总兵说:“哥哥哎,

神明也有兴和败,何况我你两个人。”

兄弟二人,挨到黄昏,才敢进门。总兵用指头敲门。管门安童问:“你是何人?”“是你家大、二老爷回来了。”安童赶忙向里通报:“老太师,大二两个老爷回来了。”老太师一听,喜欢得老泪纵横,随手吩咐安童大开正门。弟兄二人来到高厅——

双膝跪倒尘埃地,父亲连连叫几声。

老太师问:“啊呀,我儿怎得回来的?”“父亲,我们是跑家来的。”“啊,逃家来的?”

等到皇上捉逃犯,连累全家不太平。”

金大夫说:“我们是皇上赦回来的。”太师叹了口气:“儿呀,我们真是漏屋偏遭连夜雨,破船又遇顶头风。我被革职才几载,你们怎又弄到这光景?”

大夫对父亲,仔细说原因。

为儿把官做,耿直又忠心。

只因皇上纳妃事,禀陈利害给他听。

谁知忠言反逆耳,诬我起了篡国心。

总兵对父亲,一一说分明。

为儿守边关,忠心保朝廷。

谁知高山出强贼,沙场上面来交兵。

不幸为儿被打败,写下降书求活命。

万岁知道龙心怒,弄成现在这光景。

老太师说:“都不怪你们,只怪我一个人。”

我一不该答应王门招嗣婿,二不该将王氏强行娶过门。

三不该毒棒毒棍打儿媳,惹得王乾告状上京城。

如今身败又名裂,亲生骨肉两离分。

大夫叫声:“爹爹呀!

三弟年纪虽然轻,说话做事很聪明。

他说做官没好处,不如他吃素来修行。”

老太师说:“我们现在是车到山前已无路,只好陪三儿修行了。”大夫和总兵说:“我们也愿遵父命,不知熊、桂二氏是何心?”熊、桂二氏正在旁边,一听就说:“我们早就许了三叔叔的愿了——

只要二位老爷有幸回家转,我们情愿去修行。”

大夫说:“我们说修就修,到三清寺抄部《三官经》,一面诵经,一面做好事。”可是没有想到:

他们修道三载整,粮草没有半毫分。

大众一听,不大相信。金相府万贯家财,堆金积玉,修几年倒没吃啦?众位要晓得,全家闭门只顾修,人家少他的粮钱不对家收;贫苦人家向他借,还照样对外发。父子三人没俸禄,三年下来还不穷光啦?

烟囱成天不冒烟,锅子盖得紧腾腾。

大夫说:“弟弟,家无营生做,吃尽斗量金,坐山山吃尽,坐海海吸枯。我们既然奉佛修道,何不出门化缘?”总兵说:“好的,我们一同去。”

兄弟都做化缘人,跑遍宾州一座城。

弟兄两个来到陈三庆员外家门口,对那一站,口中就喊:“龙奔沧海,道奔善门,斋僧布施,布施斋僧。斋斋我出家道人,功德无量,南无阿弥陀佛!”管门安童一听,用手一指:“大胆道人,五忙六月的时候,黄汗淌来黑汗流,看不见和尚、道士的脚趾头;才只钉耙上梁口,到上我家来化缘呢。依我性子搬起门杠宰了你们!”总兵说:“哥哥,可要霉煞得!宁可人求己,不要去求人。”弟兄两个气塌塌打转。在半路上遇到陈三庆员外。陈员外说:“啊呀,文武二位老爷,你们倒难得出门,做底高的?”众位,金大夫顶要面子。就说了:“哦,我们收账的。”总兵说:“哥哥,你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哩。要饭就说要饭,腾腾空怎说要账?”员外说:“啊呀,你家怎穷到这种样子?好吧,你们先回去,我即刻打发安童送粮送草来。”这遭,三三两两,谣谣言言,说金家落难了,有从前得过他家好处的,都纷纷对他家送粮送草。

粮草送了三天整,家里堆得密层层。

老太师一看:“不对呀,我们在家烧香念佛,让大家送现成的给我们吃,修到点功劳还不够抵罪孽!”随手写了斗大的“谢”字对府门上一贴——

谢谢乡亲不要送,我今生今世还不清。

原先送来点粮草能吃多少时啊?

时间不曾过一载,粮草倒又用干净。

熊氏说:“大老爷,屋望里响了。”大夫问:“底高叫屋望里响?”“断粮呢。”桂氏对总兵说:“二老爷,屁股头响了。”总兵问:“底高叫屁股头响?”“断顿(凳)呢。”弟兄两个说:“我们还是出去化缘。这次我们借修东灵寺为名,化缘既是为修东灵寺,也是为修我们的‘五脏庙’。”

大夫叫总兵,听我说原因。

来到东灵寺,你我罚愿心。

弟兄两个来到东灵寺一看,庙宇倒塌得不成样子。

东庙山墙对下壅,西庙山墙直隆通。

柱棵脚子半腾空,菩萨坐吃西北风。

屋面上头开天窗,椽子根根荡叮。

行坛菩萨少袍帽,坐坛菩萨少金装。

大夫、总兵走进山门,拜见当家师父说:“东灵寺倒塌到这种样子怎没人修的?”“二位老爷,从前只有你金相府能修,现在哪修得起唷?”大夫、总兵说:“我家现在没这批银本修末,我们倒有心化缘来修的。”当家师说:“有你们二位大人出面修末,何愁修不起来。”总兵说:“哥哥,我们倒问问菩萨看,倒底可修得起来?”大夫来到东灵菩萨面前,双膝一跪,不知怎样问菩萨的话。总兵说:“哥哥,这里有个签筒,求堂签诗问问。”大夫手捧签筒摇,口中忙祷告:“东灵神明有灵有感,我们有心化缘修寺,求你老人家付堂签诗。修得起来付上上签,修不起来付个下下签。”大夫捧住签筒摇三摇,筒里跳出一根签条来。总兵捡起来一看,是第二十八签。总兵说:“哥哥,拿签诗簿翻开看看是好是丑?”大夫翻开签簿一看,是上上签。签诗这样说的——

八月中秋月正明,长空时刻起乌云。

可喜狂风吹散去,一轮圆月伴繁星。

总兵说:“哥哥,签诗的意思是好的,可能我们要遭到些磨折,最终还是修得好的。”当家师问:“你们化缘么,算是哪一教的?”“师父,你看我们算哪一教?”当家师说:“如果你们算释教,出门要念‘南无西方极乐世界大慈大悲阿弥陀佛’。”总兵说:“道教怎么念法?”“道教念‘志心朝礼三清三境太乙救苦天尊’。”总兵说:“这个调口我们不会哼。”当家师说:“这样,我教你们儒教夹道教,再和点释教,就叫三教并一家。口念‘三洲感应,护法韦驮天尊,斋僧布施,布施斋僧,斋斋我们出家道人,南无阿弥陀佛’。而且空身出去是化不到的,必定要肩背韦驮,口念弥陀。”总兵一听,浑身来劲,捧住韦驮两只脚,对夹肘里一夹,准备出门。小和尚说:“你偷我寺里的韦驮。”总兵说:“你家师父叫我背的。”老和尚说:“不是背这个泥塑韦驮,它的斤两重,你也背不动。 我庙里有纸韦驮哩。”总兵说:“活的不背,背死的有何用?”“不是死的是纸的,是用硬板纸画的韦驮像。”总兵对大夫说:“哥哥,我们走千家不如走一家,扯豇豆不如拾棉花,挑野菜不如挖萝卜。我们寻到哪家大富户,募化他独修东灵寺。”大夫说:“弟弟,哪家修得起啊?从前,只有我相府马马虎虎修得起,现在哪家能出这些银子?”总兵说:“让我爬到城头上去望,哪家富就上哪家去。”兄弟二人爬到城头上一望,只有皇亲刘驸马家最富,房屋层上层,树木紫腾腾,决定就到他家去。

兄弟二人往前行,白虎厅上化皇亲。

大夫说:“我们到刘驸马家去,数目不要开小,如果问我们要多少,开口最少要化一吊;如果他肯出一吊,我们要他出一挂。”众位,当初的一吊是几钱?是一千个钱。一挂是多少?是十吊。总兵说:“如果他答应一吊一挂末,我们就要说,‘老爷,我们两个人,每人要一吊一挂’。这样,钱就多了。”

讲讲说说走得快,不觉来到驸马门。

一到刘驸马家门口,弟兄两个用引磬木鱼一敲,对门里就喊:“三洲感应,护法韦陀天尊,斋僧布施,布施斋僧,斋斋出家道人,南无阿弥陀佛。”一阵顺风,这声音送到白虎厅上。刘驸马就问安童:“外面说底高三斗干面,腌菜塍塍,做点馄饨。可是这话?”“老爷,不是的。是两个道士在府门外面化缘。”“喔,是道士。安童,道士不能从正门进来,将耳廓门打开,叫他们从那里进。”安童把耳廓门一开:“道士先生,我家老爷叫你们进去!”大夫说:“可霉煞人。过去我们不管到哪家总从正门进去,驸马公架子倒不小,叫我们从廓门进去。”“哥哥,这叫人在矮檐下,谁敢不低头。就从廓门进去吧。”

弟兄上前来施礼,拜见驸马老大人。

驸马一见就问了:“二位先生家住哪里,姓甚名谁?”金大夫上前一步,叫声:“驸马老爷!

若问我家家不远,不是无名少姓人。”

“我们住本城北门金相府,父亲是当年文宰相,母亲是皇封正夫人。

我们二人职不轻,一大夫来一总兵。”

刘驸马一听,用手一指:“你这大胆逆贼,自己丢官革职,正事不做,反而沽名钓誉,想发我的钱财。我晓得你们今朝一吊跑不掉。”“老爷,一吊不够。”驸马说:“一吊不够再加一挂。”“老爷,我们弟兄两个,每人要一吊一挂哩。”刘驸马说:“是的,就照你说的办。安童,替我拿根麻绳来!”

大夫吊个扳弓样,总兵吊成老鸦飞。

刘驸马一双势利眼,将大夫总兵当犬欺。

这叫人情薄如纸,金钱重如山。

为人一倒运,认钱不认亲。

大夫说:“弟弟,我们今朝是人落陷阱铁落炉,还不晓得挨吊到何时?”总兵说:“我的喉咙比你大,我来呼救——皇亲刘驸马家吊杀人啊!刘驸马吊杀人啊!”一阵顺风,送进公主娘娘香房。公主娘娘问梅香:“梅香,东边哪家吊杀人?”梅香说:“公主,不是东家吊杀人,是两个化缘道士挨驸马爷吊在屋梁上。”公主想,驸马公怎这样待人无理?

打僧骂道多作孽,诽谤佛法罪不轻。

公主说:“梅香,搀我下楼去看看。”公主娘娘跑去一看,两个道士连声口喊:“救命啊,驸马宫里吊杀人!”公主说:“安童,替我把两个道士放下来。”哪晓得两个狠心安童,用刀将麻绳一割,“叭嗒”一声,大夫和总兵从梁上朝下一脱,命总没得。公主倒是好心好意,叫声:“梅香,替我给点钱他们,请他们出去买顿饭吃。”弟兄两个一听,吓得没命。就说:“公主哎,不要请我们吃饭!

我铛铛明杖总不要,只要留我命残生。”

嘴里说话脚下走,快做逃灾躲难人。

弟兄两个离开驸马宫已是鸟雀归窝的时候了。总兵说:“我们今夜不要回家。”

东灵寺里过一宿,等到明朝再定章程。

弟兄两个仍旧来到东灵寺,找到两个拜凳,就对上一困。大夫就与总兵讲了:“弟弟,看来化缘不是件容易事,必定要学前人做点苦戏。”总兵说:“哥哥,你就是性急,这里八字还不曾见一撇,怎又想到做土基?”“不,兄弟,不是做土基,是做苦戏。”“底高叫苦戏?”“兄弟,你不曾见过?从前化缘的和尚、道士,先是善募,口念弥陀;后是苦募,穿腮、割耳,甚至也有剁手募化的。”“格么,我们也就剁手募化吧?”“兄弟,看来只有这样了。不过,哪里有刀呢?”

二人虽然说得轻,元阳却已听分清。

元阳真人一想:我家两个哥哥是一片真心要剁手募化,若用凡间钢刀把手一剁,将来是接不起来的唷!他随手扯片柳叶,呵口仙气,变作柳叶钢刀一张,对东灵寺门口一撂,弟兄两个吓了一跳。大夫说:“兄弟你困里边来点,外面落刀了。”总兵说:“不是落刀,凡人不知仙人知,我们说要剁手没得刀,天上送刀来了。”大夫说:“你要剁哩,你先来呀。”总兵说:“是的,应该我先来。小时候穿衣末,我穿新的,你穿旧的;书房读书末,我用新书,你总用旧的。”大夫说:“兄弟,你不要说气话,我就先来。”大夫将刀拿在手,浑身只是抖——

针尖挑刺肉还疼,何况钢刀割自身。

大夫打算动手了。总兵就对哥哥说:“你不要着慌,我们二人,一个剁左手,一个剁右手。你留住握笔的手,将来好写缘簿。”金大夫是文人,拿张刀准备对下剁,想想又不敢。元阳真人一想,哥哥他自肉割不深,还是让我暗中帮忙。只见大夫手指一揿,“咔嚓”一声,一只手剁下来了。鲜血像筛酒,跟手抓把香灰对创口上一按,权作止血灵丹。

也是当年留俗例,香灰止血到如今。

金总兵问哥哥:“可有点疼呀?”大夫硬住头皮说:“还好哩,有点麻辣酥酥。”总兵是常常杀人的,手狠胆大,拿过刀咬紧牙齿,只听“咔嚓”一声,倒喊起来了:“啊依喂,哥哥你骗我的,人总痛煞得了。”“兄弟,我早先说痛,你怎肯剁?”总兵也抓把香灰一按,血就止下来了。耳听鸡鸣报晓,东天放毫。总兵说:“哥哥,天快亮了,我们要上街呀。这剁下来的手放哪里呢?”大夫说:“天井里有稻草哩,我们搓根稻草绳系起来,将它挂在颈项里,随身带上街。”“哥哥,早说要搓绳么,我们不会把绳搓好了再剁手?现在没得手怎样搓呢?”“不要愁,我们一个用左手,一个用右手,二人合起来搓。”

弟兄两个忙搓绳,寅时动手卯时成。

辰时三刻就动身,街坊上募化有缘人。

【来源:作者原创】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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